劉帝希部落格

1. 在村裡逛街

爸爸跟那個經常跟他講電話的女孩子通話。

「……你不要經常熬夜寫作，對身體不好。」對方似乎很關心爸爸，他們應該感情相當好吧？

「好啦！我知道了。」

「也不要經常吃泡麵哦！」

「最近我很少吃泡麵了，不過我好像變胖了。」爸爸這樣告訴電話中的那個女孩。

「變胖了？你一定作息不正常又經常在外面亂吃東西。」對方提醒我爸爸說：「你要去自己買青菜來煮飯，這樣小比也可以有青菜吃啊！還有要多吃水果，像蘋果、香蕉對減肥都很有幫助。」

「我知道，我明天就去買菜。」

「你最近小說寫得怎麼樣？」對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麼，然後在電話中詢問我爸爸：「你也要多運動，經常帶小比去校園走走。」

「我還是有空就寫小說啊！大概每天寫一萬字左右吧？我寫到主角北方帶著小比要到雪國去屠龍了……」

我原本就豎起耳朵偷聽爸爸講電話，他講到我的名字的時候我更抖動了一下長耳朵，但我隨即想到爸爸說的那隻小比是他寫的奇幻小說中奇妙生物。

「出版社有講你的書賣得好不好？」

「感覺這部小說賣得不太好，出版社刪改了很多情節，他們說希望明年能夠結束。」

「我覺得你不要再寫奇幻小說了，寫奇幻小說好像很沒保障，你好好去應徵工作或準備考博士班都好！」對方給爸爸這樣的建議。

「我會好好考慮的，我爸媽也叫我要準備考博士班，我把這部小說寫完就會開始讀書。」

「你不要太混了！耽誤時間……不說你了！我也要努力，我教育實習完也要準備考教師甄試，我們都會很忙的。」

談到關於未來的問題，爸爸似乎有點心情不好，他們又稍微聊了一下關於我的狀況，掛上電話以後，爸爸又拉開書桌前面的椅子，安靜地打字寫小說。

隔天一清早，爸爸把我放在肩膀上帶出去，我並不是那麼規矩安靜的小兔子，因此一溜煙溜到了爸爸的外套口袋，爸爸以為我怕冷，就把我裝在口袋帶我出去。

他開車的時候，我就從口袋探出一個頭看爸爸開車時的模樣。

我以為他要帶我去校園的草地上奔跑，但他先帶我到住處附近的一個村子，說是一個村子不如說鄉間一條有些店家營業的小路。

爸爸把車子停在路邊的空地上，用手扶住縮在外套口袋裡的我，帶我下車走走。

小路兩邊有幾家飲食店，西式早餐、簡陋的飯團油飯攤車、還沒有營業開張的小吃店、油條燒餅店、鐵門拉下來的簡餐店和畫了一隻猴子的便當店。

有幾個穿著深色衣服的老人家在路邊賣菜。

那些老婆婆、老公公蹲著或坐在小椅子上，面前鋪著藍白相間的帆布或綠色防水布，布上面整齊擺放讓我流口水的食物。

爸爸問我知不知道那些是什麼菜？我是安靜的小兔子當然不會回答他啦！但爸爸一一告訴我，在老婆婆面前擺的是青江菜、小白菜、菠菜、空心菜和花椰菜，紫色的是茄子，茄子旁邊另一個老伯伯賣的是小黃瓜、冬瓜和有些兔子最愛吃的蘿蔔……另外還有據說鈣質有點多，不適合小兔子吃的高麗菜。

這時候我眨著眼睛看那些美味的食物，又不時抬頭看著爸爸，不知道他會買什麼青菜給我吃，我好期待呢！

爸爸才走近那些賣菜的老人家，老人家就紛紛招呼他：「少年耶！買菜抹？這都是自己種的，沒農藥的。」

雖然我第一次看爸爸買菜，但他似乎很熟悉怎麼買菜，他選擇了一把小白菜、一大把茄子和三根紅蘿蔔，這樣一共六十元，我看見爸爸拿一張紅花花的紙和賣菜的老伯交換那些食物，然後又拿到了四個圓圓的金屬片。

爸爸在交易的時候，老伯突然看到我從爸爸口袋裡冒出來還嚇了一大跳，隨即露出掉了好多牙齒的嘴巴微笑，他伸出有點枯乾黝黑的手，摸了摸我的頭，然後稱讚我可愛又多送給爸爸一根紅蘿蔔，特別囑咐這是要給我吃的。

2012/12/29 pm6:27

1. 看到一條蛇

我嚐到了在草地上奔跑和開懷嚼食新鮮嫩草的滋味。

好不容易玩累了才讓爸爸一把抓起來帶回家，從此後爸爸要出門時我總會豎起耳朵觀察他今天倒底會不會再帶我出去玩。

但爸爸好像很忙碌，他經常坐在電腦前面敲鍵盤寫他所謂的奇幻小說，出版社大約每隔一個月會出版爸爸的書，這時爸爸會把他的書放在床上讓我去聞看看，可是我不太愛看書，剛出版的書還有一種奇怪的油墨味道，我承認偶爾啃啃書來磨過長的牙齒還不錯，但看書這種活動只適合人類吧？

我只想出去玩……

終於有一天爸爸拿著杯子出去走廊盡頭的飲水機裝水的時候沒有關門，我一溜煙地衝出房門。

我們的房間是在這棟專門出租給學生的公寓二樓，當爸爸拿著裝滿熱水的保溫杯往回走的時候，我剛好跳下轉角的樓梯間第一個階梯。

然後我開始學習下樓梯的方法。

對於小兔子而言，因為我們天生前腳比較短，因此上樓梯比下樓梯方便，我嘗試下了一階樓梯後，覺得下樓梯好像有點危險，但偶爾兔子也有膽大的冒險精神，我還是努力地下第二階、第三階樓梯，然後稍微在樓梯上休息，大約十幾分鐘後，我順利抵達了一樓大門後面。

但開門對於想溜出去玩的小兔子來講並不是很簡單的事，我很有耐心地縮在門後面等待，不時豎起耳朵聽樓上的聲音、聽門外面的聲音。

爸爸現在還沒有發現我不在房間裡了，他有時看書或寫作相當專心時就會忽略我的存在，正常時候我可能趴在兔籠裡、書架前面、床底下或者在浴室乾燥的地板上玩耍，我們兔子喜歡躲在角落，因此很可能半個小時內爸爸還不會發現我跑出來玩，我得趁著這時間好好溜到草地上玩耍。

雖然想要到爸爸上次帶我去的大草原好像太遠了，但我有注意到在公寓外面、很多人停機車的地方不遠處也有一大塊草地。

那一大塊草的草更長，雜亂的青草比我站立起來的身高還高。

那可能是一個蠻好玩的地方。

正當我眼神有點呆滯地幻想著等等該怎麼穿過到處是碎石的地面，穿過房客停放機車的停車場抵達那一塊大草原時，門外面有一個男人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我們兔族對於聲音是相當敏感的，我立即抬頭鼓起了兩隻長耳朵專注傾聽，稍微做出準備衝刺的短跑動作。

果然那男人走到這扇大門前面，他推開了白色的鋁門，長年未上潤滑油的鋁門發出吱呀的聲音，這門後面有彈簧的裝置會自動緩慢關上，我趁穿著卡其色休閒褲的男人走進公寓而大門尚未關上的時候，像一道白色的光這樣竄出去。

一秒鐘後，呼，我呼吸到屋外的新鮮空氣。

聽這春天裡風吹過的聲音，跟在屋內聽到風聲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碎石子的地面讓我覺得腳有點痛，但我仍然非常愉快地跳躍了幾下，然後站立起來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定那塊事先觀察過的草地方位，就這樣蹦蹦跳跳地朝那個地方去了。

這時我聽到爸爸叫我的聲音。

我停下腳步，抬頭看公寓二樓某一個陽台後面，爸爸那房間的落地窗是關著的，但我的聽覺相當敏銳，豎起耳朵仍然可以隱約聽到爸爸在叫：

「小比、小比，你跑去哪裡了？快出來！不然等一下我要打你了！」

爸爸從來不打我，我抬頭朝爸爸房間的方向望了一眼，決定先去玩玩再等待機會回家。

然後我繼續朝草地的方向奔跑。

很幸運地都沒人有人看到我，我跑到了停放機車的地方，在許多兩個輪子的機器怪物間穿梭，來到這一大片草地。

我先試試這裡青草的滋味，我咬了一跟草莖，大口嚼了起來。

吃了六、七根草莖後，我開始在草地上蹦蹦跳跳，試驗我到底能夠跑多快，我想如果我努力衝刺，大概力氣很大的爸爸也抓不到我才對。

不過比起跑步，我更愛吃東西。

我還是縮在草地邊緣慢條斯理地吃著青草。

這時候大約半小時過去了，爸爸著急地打開公寓大門，沒有穿外套，只穿著短袖、短褲和拖鞋，到處叫我的名字。

我豎起了耳朵站起來，口中還啣著一根草莖，但我懶得朝爸爸跑過去，只是希望爸爸來找我。

「小比、你竟然跑到外面來！」因為我白色的皮毛在以綠色草地為背景的環境裡相當明顯，爸爸很快地注意到我。

但爸爸朝我這邊跑了幾步就停了下來，露出驚慌的表情。

發生了什麼事嗎？我環顧四周，在草地邊緣處有一個剛剛我沒看到的事物，是一條黑黑長長的管子，差不多有我的身體那麼粗，比爸爸躺下來的時候還要長。

「小比，快過來……」爸爸蹲下抓起腳邊一把碎石頭，擔心驚擾到什麼似的，聲音放得極輕。

爸爸他想做什麼。

我轉頭又看那黑色的管子，那黑色的軟管其中一端竟然立了起來……呃，牠有眼睛，還有跟狗狗一樣可怕的牙齒。

我打了一個寒顫，兔子的本能告訴我，我應該害怕了……

我仍啣著草莖往爸爸那邊跑，爸爸一把碎石頭朝我身後拋去，然後爸爸撿起更多石頭丟那個黑色軟管的東西。

我終於跑到爸爸的腳邊，爸爸一股腦地把我撈起來抱在胸口，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嘴巴裡的草葉丟掉了，心有餘悸地轉頭看草地的方向，那個黑色的管子消失了。

爸爸說，那叫做「蛇」，可能有三、四公尺長的蟒蛇，在花東縱谷的鄉間偶爾可能會看到，感覺是連爸爸也會怕的東西……

2012/12/29 pm3:44

1. 咬斷了遛兔繩

我有時會咬爸爸的褲管，這時候爸爸會將我報起來放在他腿上或者書桌上，如果放在書桌上的時候，我會想要試著去咬爸爸放在桌上書，然後爸爸會一直把我重新抓到鍵盤旁編擺著。

但我不是布娃娃，因此還是會好奇地轉動頭或視線去看桌上的風景，有時豎起耳朵傾聽不知道從哪邊傳來的聲音。

有一次爸爸要我看螢幕，他告訴我他在網路上買了遛兔繩和便盆，等遛兔繩送來，他要帶我去校園裡面玩耍，還有訓練我在便盆尿尿。

那時我們在「花東縱谷」這個地方，爸爸曾經抱我在陽台看他的學校……或者說他的母校吧？在許多低矮的建築物後面可以看到一些比較漂亮、比較高的建築物，一個看起來像鐘塔的地方，我不確定我會喜歡那個地方，看起來太高了！

我也很好奇可以在電腦螢幕裡買東西嗎？我站在書桌上左看右看那個螢幕，黑色的螢幕後面並沒有什麼叫「便盆」或「遛兔繩」的東西。可是幾日後，爸爸接到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好像是一個名叫「司機」的人，他叫爸爸下樓領貨，然後爸爸匆匆忙忙下樓抱回了一個紙箱子。

爸爸拆開紙箱，不知道為什麼我聽到塑膠袋的聲音或者紙箱上寬膠帶被撕開的聲音就會覺得非常興奮，豎起耳朵好像期待什麼？大概是覺得可能會收到類似飼料之類的禮物。

不過這個紙箱裡裝的一堆報紙團，報紙團下面有一個塑膠製叫「便盆」的東西，還有一小團草綠色的布料繩子，爸爸把便盆的塑膠套拆開，用衛生紙沾了一些我在兔籠底部留下的尿液塗抹在便盆上。

於是便盆上也有了我的味道。

我歪頭疑惑看著爸爸的動作，我推測他想用氣味告訴我，那個便盆是屬於我的，我以後必須在便盆上大小便。

至於那繩子，我就不知道要做什麼了呢！

當爸爸把便盆放進我的籠子裡後，他就把那團綠色軟繩拆開，一把抓起我來，然後想把繩子套在我身上。

「爸爸，你在幹嘛？我沒有不乖，為什麼要綁我？」我好緊張，一直倒退著身體要躲開那個繩套。

我甚至作勢要咬爸爸，不過爸爸很有技巧地抓住我的頭，我只好用我最有力的後腿不斷往後退縮，一直退到牆壁邊緣還是被爸爸抓住了。

現在輪到我的利牙發揮功效，我狠狠地把綁在我身上的繩子咬斷。

「哎呀！小比，你怎麼把新買的遛兔繩咬斷……」爸爸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不過他也只能夠接受這樣的事實，他說：「本來今天要帶你去學校草地上跑的，現在繩子斷了……還是帶你去，可是你別跑太遠。」

爸爸穿上外套和鞋襪，把我拎起來放在他肩膀上帶我出門。

雖然我除了兔籠外還有一個小外出籠，不過在我年紀還非常小的時候，爸爸總是喜歡把我當成他正在出版社連載出版的奇幻小說中那隻小比，就這樣放在巫師的肩膀上帶出去……

不過我自從夜市那個地方到爸爸家裡，爸爸第一次開車載我出門，我們到了那個叫學校的地方。

我從爸爸肩膀上跳下來，爬過排檔桿、手煞車，爬到副駕駛座然後把前足趴在車窗玻璃向外望，哇！這個地方除了好多很大的建築物外，還有很多樹和食物……我說的食物就是那看起來青翠可口的綠草，我記得第一次進到這個學校的時候，我舔了自己的舌頭。

然後爸爸在一處平整的大草原旁邊停下車，他把我抱下車子，踏上那一大片大草原。

爸爸把我放下來，我的腳踩在有點濕軟的青草地上。

草，這是草耶！

綠色的草、帶有水分的草，有新鮮的草味。

我低頭用力嗅了嗅腳邊的草，有點新奇又有點害怕，豎起耳朵整個身體站立了起來向四處眺望，然後又趴回草地上，重新嗅了一下草地的味道。

因為空間非常開闊的關係，風的聲音非常明顯，我甚至只要稍微揚起耳朵就能聽到幾百公尺外的聲音。

有點緊張。

我在草地上縮成一團，爸爸叫了我的名字，又推了我一下屁股，我才開始小口、小口地嚼草。

這草真好吃耶！

很鮮嫩，不像爸爸或兔子工廠提供的乾草，吃起來不但沒有味道而且口感很粗糙。

我一直咬著地上的青草，有時連根把草葉扯起來。

「小比，你不要那麼貪吃好不好？雖然爸爸打聽過我們學校草地沒有施放農藥，但爸爸是帶你出來玩的，不是帶你來吃草的……」爸爸又推了我一下屁股，假裝想追逐我。

爸爸想玩你追我跑的遊戲嗎？

在這麼寬闊的草地上，我可以跑得很快呢！

我開始輕快地跑了起來。

2012/12/29 AM0:25

1. 爸爸沒有討厭我

爸爸沒有討厭我。

不過他可能為了擔心恐怖的傷口走出去嚇到人，連續好幾天都關在房間裡陪我，都只吃一種叫「泡麵」的食物。

爸爸依舊會抱我，我依舊喜歡在爸爸抱我的時候鑽到他的外套裡然後從他的背部鑽到肩膀上，這時候爸爸只好把春天的薄外套脫下來，然後手伸到肩膀或背後把我拎出來，這是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常玩的遊戲。

爸爸抱我的時候，我抬頭看到他臉上被我劃傷很長的兩道疤已經結痂了，就像兩條暗紅色線黏在他的臉頰一直到嘴唇上方的位置，爸爸也會讓我在書桌上玩推倒筆筒和削鉛筆機的遊戲。

「小比，你看這是漫畫怪醫黑傑克的圖喔！」爸爸指著那個叫螢幕的東西，要在桌面上爬來爬去的我注意，大大的螢幕上穿著黑衣服，一頭黑色亂髮的人，那個人好奇怪，臉上有好長的疤痕，而且皮膚的顏色不一樣。

我猜想那個人有點像我們這模樣的兔子，我有黑色、白色兩種毛，而那個人也有不同顏色的皮膚。

但後來聽爸爸說，才知道那個叫「黑傑克」的人臉受傷了，是因為手術的關係才變成那個樣子，幸好我沒有把爸爸的臉抓成那樣子。

這時候的爸爸好像要應付一個叫「出版社」的人，「出版社」會跟爸爸要求用電腦寫故事，每個月爸爸得寫好多故事給「出版社」這個人，就是有關「小比」和一個聰明巫師的故事……

我好像說反了，應該是一個聰明巫師和神奇動物小比的故事。

臉部受傷的爸爸沒有出門，就專心在家裡寫故事，他會把我放在他的大腿上，然後不斷用他的手敲擊桌面上的按鍵，人類稱為「鍵盤」的東西。

每隔一陣子，爸爸會唸他寫的故事給我聽：

……周寒讓小比從自己帽兜內爬進牠慣住的巫師袍暗袋，將兩人及兩匹馬都變成隱形。

     霜念兒握住周寒的手，另一手牽著兩匹馬往邶聚落東邊街道出口處走去。

     周寒被霜念兒握著手，不時回頭望著透明的靁和雪驩牙，似乎原本隱形而有些焦躁的馬匹被霜念兒安撫下來。

   他們安安靜靜地走過邶旗衛兵駐守的前方。

   邶通往聚落外的街道口有兩道木頭釘起來的拒馬，霜念兒小心地讓馬匹穿過拒馬走出邶聚落。

   周寒鬆了口氣。

   但此時一名邶旗士兵注意到雪地上的足跡，拉了旁邊的士兵觀看。

那是一個有魔法、巫師和戰爭的奇幻故事，爸爸他這個故事裡的小比非常聰明，會幫忙巫師戰鬥，當爸爸講述他剛寫好的故事段落時，我都會乖乖趴在爸爸腿上豎起一隻或兩隻耳朵傾聽。

但有時我真的懷疑爸爸他真的知道我聽得懂他說話嗎？

爸爸他知道我懂得「衛兵」、「馬匹」或「雪地」這些單詞的意思嗎？不過爸爸把我當成一個求知慾旺盛的小孩，有時比較難的字例如「拒馬」，他會解釋那是隔絕、阻擋馬匹前進的東西。

如果有「拒馬」這種東西，我們跳過去或從其他地方爬過去就好啦？我還是不懂為什麼「拒馬」可以阻擋馬匹前進，大概馬這種動物不像我們兔子會蹦蹦跳跳的。

爸爸除了為「出版社」這個人寫故事外，他偶爾也會跟我講其他人的故事，例如不知道哪一個人寫過〈龜兔賽跑〉的故事，爸爸告訴我烏龜是動作很慢的動物，可是在這個故事的最後，烏龜卻跑贏了兔子。

爸爸是把我抱到床上講這個故事給我聽的，我聽了很不服氣，為什麼我們兔子會跑輸給動作很慢的烏龜啊？

我偷偷咬了爸爸的手指表示抗議，爸爸哎地大叫了一聲，皺眉露出很痛的表情。

那時我有點緊張該不會又闖禍了？趕緊看爸爸的手指，並沒有流血，我才鬆了口氣，然後我輕輕舔剛咬痛爸爸的地方。

我喜歡舔爸爸的手指頭，因為他身上有好聞的氣味，手指頭上有一種鹹鹹的味道。

我很高興爸爸那幾天不常出門，只是在房間裡寫故事，但是我更高興地是即使我抓傷、咬痛了爸爸，爸爸沒有生我的氣。

我以後不會再抓傷爸爸的臉了，如果他真的像怪醫黑傑克那樣，可不太好看。

2012/12/26 pm11:16  

1. 爸爸的朋友來訪

爸爸把我放在地上，我往前跳躍了幾步立起身子站著看他。

我站起來的時候比趴著高很多，我的視線幾乎可以和床鋪平行，我可以看到爸爸枕著枕頭看他的手機，然後他把手機拋在一邊，拿起放在身邊的小鏡子看被我抓傷的傷口。

他臉上的傷口似乎不再流血了，不過仍歪著頭看鏡子中自己傷痕的模樣，我在想如果我臉上有兩道那麼長的傷痕一定醜死了，醜到我還想跳到馬桶裡躲起來，如果爸爸臉上的傷口留下疤痕怎麼辦？

我就這樣立著身體，豎起長耳朵看著爸爸。

然後爸爸注意到我維持這樣的姿勢好久，叫了我一聲：「小比，你在幹嘛？你擔心我喔？別擔心，等等我朋友會送除疤膏來，聽說是德國製天然成分的除疤膏，如果剛有傷口塗那個很有效，而且你的爪子很細，抓的傷口不會很深，你去玩耍吧！」

爸爸仰著頭只朝我揮了揮手，我雖然還是非常地、非常地擔心，但仍然趴了下來，就這樣發呆……

爸爸會不會因此討厭我或把我送給別人？他最初是想養一隻公的兔子，但我卻是一隻小母兔，一隻抓傷他的母兔子，如果爸爸記恨的話或把我送回兔子工廠的話怎麼辦？

我就這樣趴在春季裡依舊冰涼的磁磚地板想著往後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然後爸爸的手機響了，我已經學會了傾聽和分辨爸爸的手機鈴聲，現在響起的鈴聲並不是經常和爸爸講電話那個女孩子專屬的。

我看見爸爸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拋開手邊的小鏡子接電話，然後向對方說：「你快到了？好、我到樓下等你。」

爸爸一手把我從腹部撈起來，這樣把我輕輕放回兔籠裡，關上兔籠，然後穿上外套匆匆離開房間。

爸爸出門前總是會把我關進籠子裡，我想他大概擔心我哪天又耍笨跳進馬桶，但我的確很想在試試看，而且我也心想那麼大的桶子裡有水是要給誰喝的呢？

我趴在籠子裡一會兒，想吃一點乾草，但又擔心爸爸臉上的傷痕，所以在籠子裡踱步繞了幾圈，就朝套房的門口趴著。

不久我抖動了耳朵，聽見爸爸關起樓下的大門，還有一個聽起來像陌生人的腳步聲跟隨著爸爸上樓。

「你養的那隻小兔子真頑皮哩！」我聽到陌生腳步聲的主人說話，聽起來應該是一個女孩子，是那個說要送來除疤膏給爸爸的人吧？我對於傾聽和辨認聲音還挺有自信的。

「因為我把她抓起來觀察她的下半身，想要辨別她到底是公的還是母的，一時不小心沒注意到。」這是我爸爸的聲音。

「等等我看你那隻兔子……叫小比吧？她該不會咬我？」那女孩子說：「看你臉上的傷口好可怕……感覺她是一隻老虎！」

「什麼老虎，小比現在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我爸爸笑了。

「誒，你別笑，要小心傷口。」對方提醒我爸爸。

兩人走到房間門口，爸爸扭開了木門上的門把，一個臉頰微胖的女孩子從爸爸身後探出頭來看我，好像有點害怕我。

為什麼害怕我？我才害怕你們人類哩！我只是不小心把爸爸抓傷，而且剛好抓傷的地方是臉而已，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個女孩從爸爸身後往前走，看見我被關在籠子裡，鬆了口氣，然後指著我說：「壞小比，你把我學長抓傷了臉，如果你爸臉被你抓花了，你要怎麼負責？」

我被她這樣指責，顯得有些焦躁，站在籠子裡仰望這個陌生人，然後繞了籠子裡一圈，想找一個地方躲起來。

爸爸這時候坐在椅子上，他沒有理會我們，拿一條管狀的東西，擠出透明的膏狀物對著鏡子塗抹在傷口處。

那就是叫做除疤膏的東西嗎？

我正疑惑著，那陌生女孩子的大臉靠近我的籠子，原來她蹲下來了，她穿著粉紅色的毛衣，藍色的牛仔褲，她把雙手放在籠子上，然後伸出一隻手指頭逗弄我。

「噗！」我發出了我能發出最大的聲音，伸出前足想攻擊她。

「哎呀！好兇的兔子，真的很可怕！暴力兔……」陌生女孩被我嚇到了，急忙站了起來。

「你要輕輕跟她講話，這樣摸她……」爸爸把兔籠的門打開，伸手從我的頭、耳朵到背部輕輕撫摸，我喜歡爸爸這樣摸我。

「你不怕被她咬或再抓傷？」女孩忐忑地問。

「你養的貓偶爾不也會抓傷你嗎？他們都只是無意的。」爸爸對那個臉頰燒微胖嘟嘟的女孩說：「只要不再抓傷臉就好了。」

「看你這麼疼她，我還是送她禮物好了。」這個剛剛被我嚇一跳的女孩子從她肩背的包包裡拿出一小塊木頭。

木頭？我要木頭做什麼？應該送我牧草和飼料才對哩！我疑惑地看著這個大女孩。

爸爸卻很高興地替我道謝了。

「這是磨牙棒？謝謝。」

「我同學之前死掉的楓葉鼠用的，所以上面有點咬痕，不介意吧？」

「不介意。」爸爸把那一塊木頭丟進籠子裡，把我抓出來要我跟對方說話：「來！小比，跟姊姊說謝謝！」

為什麼我要為了一塊爛木頭說謝謝啊？

但後來當我牙齒開始變長，我才發現那塊木頭真好用，我可以整天啃木頭來磨短我的牙齒。2012/12/26 pm9:14  

1. 把爸爸的臉抓傷了

爸爸經常把我抓起來看，就是從腋下這樣把我抱起來，低頭看看我的生殖器長出來沒有。

但我已經一個多月大了，爸爸仍然沒有看到我的外生殖器，他有點疑惑地用手指頭撥弄我的下半身，我一緊張害羞就四隻腳亂抓，踢掉了爸爸的眼鏡，一不小心把爸爸的臉劃傷了。

兩道有我身體那麼長的傷口從爸爸的眉毛直比筆地劃過眼睛、臉頰到嘴唇上方，我直瞪著爸爸的臉，那細長的傷口不斷冒出血沫出來，我想到母親提過被狗咬傷的兔子，那是血吧？

爸爸會不會死掉？爸爸死掉前會不會生我的氣？他會不會打我？

我被爸爸雙手抓著，四肢害怕地停止了晃動，擔心地注視爸爸的表情，然後爸爸輕輕把我放在桌上，拿起一個叫做「鏡子」的東西照自己的臉，我呆呆地抬頭看爸爸的動作。

爸爸頗無奈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用衛生紙擦拭臉上的血沫，她打電話給遠方的女孩子，然後跟對方說：「小比剛剛把我的臉抓傷了……兩道傷口……嗯，傷口很長，長的大約有十公分以上吧……為什麼？因為我想知道牠是公的還是母的……這隻小比好像是母的，那個夜市老闆好像騙我……去找老闆算帳？算了啦？母兔子也不錯，這是命運的安排，重點是我臉上的傷口如果會留下疤痕很醜。」

我把爸爸的臉上抓出很長的傷口！

我假裝乖乖地趴在爸爸桌面上的書本，縮成一團並且把耳朵緊貼在身體上，爸爸他會怎麼揍我？我好擔心……

但爸爸他並沒有生氣的樣子，只是一邊講電話，一邊照鏡子然後不斷抽衛生紙擦拭自己臉上的血跡，他想摸我，但他注意到自己手上盡是血漬，他怕弄髒我身上的白毛因此又將手縮了回去。

我則是害怕被爸爸揍，身體抖動了一下。

爸爸繼續和電話裡的那個女孩說話：「你說上網買除疤膏……嗯，之前我好像有看到學校國企所的學妹有在揪團購……就是之前那個拖我把貓籠送到新竹的那個學妹……好，我再問她看看……我知道傷口要趕快處理……」

爸爸掛上電話，把那個稱為手機的小盒子丟到床上，然後使用他的電腦打字，我站在書桌上把頭靠近電腦螢幕，想知道爸爸在做什麼，並且偷偷豎起一隻耳朵傾聽。

「小比！你不可以太靠近電腦螢幕，會有輻射。」爸爸提醒我。

但我還是很想知道爸爸在臉受傷後，他在忙碌什麼，我抬頭看爸爸，爸爸的臉上還一直冒出鮮血，我好內疚……

「小比，不要靠近電腦螢幕，你擋到我了。」爸爸乾脆把我抓到他的大腿上放著，然後繼續打字，我聽到電腦發出咚、咚、咚的聲音，這好像是跟電腦另一頭的人傳訊息的聲音。

爸爸曾經抓著我的前腳打字，讓我打出：

「Hi,I am a rabbit. My mane is littlepen.」這樣的句子給那個經常和爸爸講電話的女孩子，對方則回給我們一個微笑。

可是……爸爸剛剛才跟那個女孩子講過電話，他又再跟誰傳訊息呢？我把身體立了起來，站在爸爸的大腿上，前腳跨著桌面看爸爸傳訊。

我已經偷偷認識了幾個字，但我認識的字還不夠多，完全不知道爸爸在跟誰利用電腦網路這個大盒子對話，也不知道他們的聊天內容。

我又趴回爸爸的大腿上，回想爸爸剛剛跟電話中那個女孩子說過的幾個單字，上網、除疤膏、貓籠、處理傷口……

是不是那個叫做「貓籠」的東西能夠治療爸爸臉上被我抓傷的傷口，能幫爸爸止血呢？

我有點擔心。

這時候爸爸丟在床上的手機響起來了，我警覺地豎起兩隻耳朵，每次爸爸的手機鈴聲響起來，都會嚇我一大跳！

這時爸爸滑動椅子下的滾輪，伸手去床鋪上接電話。

「喂？李菡哦？我是已經畢業的那個中文所學長……對啦！你不是有團購德國的除疤膏嗎……擦痘痘也很有用？不是啦！我剛被我養的兔子抓傷臉，傷口比怪醫黑傑克還可怕所以要趕快想辦法急救一下……兔子很可愛？……小比的確很可愛啦！應該是母兔……對！商人騙我……沒有關係……好……一條兩百八十元……嗯，我買兩條除疤膏好了！希望有效，不然我就慘了……」

爸爸苦笑著，但他已經擦乾淨自己手上的血跡，輕輕摸我背上的毛，我也很柔順地讓爸爸撫摸，但仍有點忐忑，我抓傷了爸爸，還把爸爸抓流血了，爸爸真的不生氣嗎？

我只聽見爸爸跟電話中那個不似平常講話的那個女孩聲音繼續對話：「你要送來啊……好！我應該有錢可以給你……我臉上傷口還偶爾會出血……好！講話會牽動傷口留下疤痕……那先不講了，再見！」

爸爸掛上了電話，把我放在地上讓我自己去奔跑玩耍，自己又拿起鏡子照臉上的傷口，他又拿了一張乾淨的衛生紙擦拭臉上剛冒出來的血沫……

我是這樣趴在地上，仰著頭而且豎起耳朵擔心地看著他。

2012/12/25 pm11:26

1. 「小比」這名字的由來

這時候我的身體還很小，差不多只有爸爸一隻手掌那麼大，除了在爸爸睡覺的時候他會把我關在籠子裡面，平常都會把我放出來到處走，我會在爸爸的書桌上爬來扒去，像爬過小山那樣攀爬過堆疊在桌面的書，推倒爸爸的餅筒或削鉛筆機。

有時候爸爸會把一枝筆放在我面前讓我去咬，但我不太會理他。

我很喜歡在房間裡探險，有時候鑽到床鋪底下躲起來，有時去翻垃圾桶，然後自己跌進垃圾桶裡爬不出來，有一次我很好奇另一個小房間裡有個白色的桶子裡面裝的是什麼？於是就用力一躍跳了進去，結果桶子裡面裝的是水。

「小比，你幹嘛跳進馬桶裡面？」爸爸坐在他的書桌前面，聽到水聲轉過頭來看我，然後急忙站起來把我從濕冷的水裡撈起來。

爸爸手忙腳亂用毛巾和吹風機幫我弄乾身上的毛，我很討厭吹風機的聲音，它非常地、非常地吵，但熱呼呼的暖風在寒冷的天氣裡吹得我好舒服，我瞇起眼睛享受爸爸幫我擦身體的感覺。

然後爸爸把我放在書桌上，他告訴我說：「小比，我現在在寫一本奇幻小說噢！這本小說叫《巫師的樂章》，裡面的主角是一個聰明的巫師，他有一個好伙伴，長得跟你一樣，也叫小比……」

在我跳進馬桶的那天夜晚，爸爸把我放在他的書桌上，一邊使用叫做電腦的工具寫故事，一邊告訴我有關他以及從前他養的兔子那些故事。

這時候的爸爸是一個兼職的奇幻小說作者，他在附近的大學拿到一個叫「碩士」的學位，但他仍然留在學校這邊一邊寫作、一邊旁聽有關文學創作的課程，在三年多前爸爸還是學生的時候，他開始在網路上發表以魔法、巫師為主的奇幻小說，設計了一隻奇怪的動物叫小比。

小說裡的這隻小比長得跟我一樣，有一對黑色的長耳朵、白色的皮毛，但在背上有黑色的條紋斑點，牠是一隻神奇、會吸收敵人魔法力的動物……

爸爸寫小說、讀書，但有時仍然覺得寂寞。

有一天，他和電話中那個疑似我該叫媽媽的女孩說：「我想養一隻兔子，在網路上有人在送兔子，你覺得呢？」

「你為什麼不養狗狗，狗狗還會汪汪叫哩？」對方這樣告訴爸爸。

「可是狗狗的伙食費比較大，每天都還要遛狗哩！遛狗可是得風雨無阻的，而且如果狗太吵的話，鄰居會抗議的。」  

他們在商量過後，爸爸決定和網路上的對方領養那隻兔子。

當時爸爸和電話中的那個女孩還沒有決定該把那隻兔子取名什麼名字。

爸爸說贈送兔子的對方是花蓮慈濟大學的一對情侶，他們約在慈濟大學門口見面，然後對方把那隻兔子裝在紙盒裡遞給爸爸。

當爸爸打開紙盒看到兔子時，他非常驚喜，急忙打電話告訴遠方的那個女孩：「我看到小比了，跟我小說中寫的那隻動物長得一模一樣，黑色的長耳朵、白色皮毛、背上有黑色的斑紋……」

當時的爸爸大概也只知道有種兔子是白皮毛、紅眼睛，不知道有我們這種模樣的兔子，但很碰巧地，世界上就有我們這樣的兔子恰似他小說中的奇幻生物，於是那隻兔子的名字就這樣被確定下來了，叫－－小比。

當那一隻小比死掉的時候，爸爸很難過，據說電話中那個女孩也哭了。

那隻小比是公的兔子。

所以爸爸想養一隻模樣相似，而且是公的兔子。因為想要碰巧等到有人送一模一樣而且是公的兔子非常困難，於是爸爸經常逛寵物店或夜市的攤位，想要買一隻他理想中的「小比」。

然後爸爸就遇見我了，第一次夜市壞老闆告訴他我是母的，於是爸爸只有輕輕摸我的背就把我放回攤位，第二次夜市壞老闆告訴他我是公的，爸爸就把我帶回來了。

我聽完爸爸說的故事，用力咬了爸爸的手指頭一下。

我才不會是「那隻小比」，我是我自己，一隻和之前「小比」不一樣的小比，我會努力證明這一點的！

「哎唷！好痛！」爸爸皺眉叫了出來，我抬頭看他痛苦的表情又看他指頭上被我咬的痕跡，我用舌頭輕輕舔舐爸爸那被我咬痛的地方……

2012/12/25 pm5:23

1.   和爸爸一起回家

爸爸第二次來我們夜市的攤子是在一個禮拜後的晚上。

他很溫和地詢問粗魯的中年老闆：「請問有沒有公的兔子？我想要公的這種兔子。」爸爸指著我們這一群黑耳朵、黑眼圈、背上有黑色斑紋的白色兔子。

小氣又喜歡騙人的老闆仍裝模做樣地抓起我們其中一隻，大概抓到我的弟弟（或妹妹）先檢查了一下，說：「這隻是母的。」然後老闆放下那隻兔子，抓起我隨便檢查了一下，然後對爸爸說：「這隻是公的。」

「那我買這一隻兔子。」爸爸指著我對我說道。

「要不要連籠子、飼料一起買？」

「不用了！」

我回憶起母親說過的話，她說孩子們，我祝福你們都能找到疼愛你們的主人，不要像母親一輩子待在兔子養殖場裡面這麼苦地生活，或者更可憐還沒長大就被當成其他動物的飼料殺死了，孩子們，找到一個好主人是要碰運氣的，但願你們都有好運氣。

我遇到了一個好主人了嗎？我正疑惑歪著頭看這往後自稱是我爸爸的人，卻聽到他說不要買飼料。

「拜託、拜託，請你買飼料好不好？壞老闆擔心我們在夜市便便燻臭攤位，我們每天只能吃一點點的飼料和喝一點點的水……」我眨著大眼睛望向那模樣溫和的爸爸，做出我能想像的最可愛表情，我想告訴他：「拜託，請你買飼料。」

但兔子是不會說話的，我只能無助地被裝進小紙盒，然後壞老闆把我遞給了爸爸。

爸爸拎著紙盒回到他停在夜市旁邊停車場的車上，他在駕駛座把小紙盒打開，雙手把我捧出來，那時我還不到爸爸手掌那麼大，我探頭嗅這個新主人的味道。

他對我說話了。

「小比，叫把拔，我是你的爸爸噢！」他的眼神很溫柔，我從不知道男性人類也能夠對兔子露出這樣的眼神，但我現在知道了，而且我知道我有一個名字，叫做小比。

我在爸爸手掌心爬來爬去，然後沿著他的手腕鑽入爸爸的外套裡面，我喜歡黑暗，沒有人類會摸黑到兔子工廠的籠子裡去抓我們，黑暗，代表壞老闆不會來騷擾我們，黑暗，代表我們不必聽到明亮夜市裡人類吵鬧喧嘩的聲音。

我躲在爸爸的外套裡，爸爸的身上有一種溫暖的氣味，溫暖是一種氣味嗎？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我能夠聞到這種味道。

可是，這個爸爸他沒有買飼料呢？他會讓我吃什麼東西呢？

他就讓我這樣縮在他的外套裡面，然後撥打一個叫手機的小盒子，人類可以透過這個小盒子和遠方的人說話，他對遠方的人興奮地說：「我今天在南濱夜市買了一隻兔子……跟小比長得一模一樣，是公的、公的兔子……之前小比也是公的，對啊……我等一下會去寵物用品店買飼料……我也很希望你趕快看到牠……好，就先這樣，再見。」

原來爸爸在我之前也養過兔子，那隻長得跟我一樣的兔子死掉了嗎？

爸爸想養公的兔子，又想叫這隻兔子小比，原來就是因為那一隻死掉的兔子啊！我有些不高興，雖然我們兄弟姊妹跟母親都長得很像，但我們可都是獨一無二的兔子呢！每一隻兔子都有每一隻兔子的想法和個性哩！

這一點，往後我得努力證明給爸爸看。

爸爸啟動了他的汽車，然後載我離開吵雜的夜市。這時我想努力爬上爸爸的肩膀，去看車窗外夜市的景色，也想看看我們那些有相同母親的兄弟姊妹，我都來不及好好跟他們道別，正如同在兔子工廠裡，我來不及跟母親告別……

這時我的身體很小，四肢也沒什麼力氣，根本爬不上爸爸的肩膀，等到爸爸發現我的意圖把我放上他的肩膀時，車子早已經離開夜市好一段路了。

我只能在心底，暗自祈禱那些兄弟姊妹也能夠找到一個主人。

爸爸到寵物店裡去買了一大袋飼料和乾草，然後我們才一起回家，他帶著我進入一間很小的房間，我豎起一隻耳朵傾聽，房間裡沒有其他生物的聲音，由於安靜，讓我覺得這是一間很棒的房間。

然後我環顧四周，有一張床鋪，床鋪邊放著一個空的籠子，籠子的鐵柱有咬痕，可能之前住過籠子的兔子咬的，籠子旁邊有一張書桌、椅子，還有兩個四層的書架，我還想張望時，爸爸把我放到籠子裡。

算了，我還有機會好好觀察這個房間的。

我聞了聞這籠子的氣味，我已經聞不到上一隻兔子的味道了，籠子底下連一點糞便的味道都沒有，這是一個很棒、很乾淨的籠子。

爸爸在飼料盆裡灑上了一把飼料，然後又丟了一大把乾草下來。

我耳朵抖動了一下，然後盯著那飼料看，心裡忍不住驚喜開心，哇！好香的飼料呢！難怪爸爸不跟那個夜市的壞老闆買飼料，夜市的壞老闆給我們吃的飼料跟兔子工廠的飼料都一樣，硬硬的，有一股怪味。

我把頭埋進飼料堆裡，爸爸買的飼料咬起來很酥脆，而且香香的，好好吃。

正當我埋頭在飼料堆時，爸爸不知在籠子邊做什麼，然後把我抓離飼料盆，抓我的頭去碰一個冰涼的鐵器。

「這是什麼？」

我有點疑惑，但隨即鼻頭有點濕潤的感覺讓我懂了，這是喝水的東西。

「小比，你會不會用飲水器？這是飲水器，你要用這個喝水噢！」爸爸露出擔心的表情，他想教會我使用這個叫飲水器的怪東西。

我當然會用，天啊！是水耶！好乾淨、冰涼的水，真的可以只讓我這隻兔子一直喝這樣好喝的水嗎？

兔子工廠的水有青苔的怪味，夜市壞老闆怕我們常尿尿又不常給我們喝水，此刻我能大口喝水，真得好開心。

我的嘴巴幾乎黏在飲水器的鋼珠上面了，冰涼甘甜的水不斷流到我的嘴巴。

爸爸又在打電話了。

我豎起一隻耳朵偷聽，他跟另一個人說：「這隻小比好愛喝水，牠一直仰著頭喝水超過五分鐘了吧！咕嚕咕嚕地六百CC的保特瓶已經被牠喝掉半瓶了，牠喝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有什麼關係嘛！我短暫的一輩子到現在，都沒有好好地喝過這樣的水呢！

2012/12/24 pm11:34

1. 夜市裡的燈光

我被「兔子工廠」裡的工人突然拎了起來，和許多兄弟姊妹一樣被裝到紙箱裡運送到其他地方，我甚至來不及跟我的兔子母親告別。

記得我最後一眼看見母親時，我是被人類捏著脖子四隻腳慌亂地在空中亂踢，母親頭也不抬地嚼食沾了糞便的乾草。

「母親，我就要被抓走了啊！你怎麼不看看我？」我心底有點埋怨母親，但又想想我可能是她生下來的幾百隻小兔子中的一隻，她早已見慣了這樣的離別，許多年以後我想起我的兔子母親，我為她覺得好憂傷。

但剛和其他一同被拎起來的小兔子被拋進紙箱，我是非常慌張的，抬頭看工人粗魯地蓋上紙箱的蓋子，紙箱上緣開了小洞的通氣口，然後我們感覺紙箱被放到貨車裡，貨車不久以後開始震動，我想我們被運到其他地方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搭車，但並不是一趟舒服的旅程，預估我們大約在黑暗的紙箱裡經過大約七、八個小時，箱子裡有一隻褐色的兔子受不了這樣氣悶的環境，趴在紙箱底部後不久就死掉了。

然後我們被搬到另一個地方，有一雙黝黑的胖手打開紙箱，然後一個臉頰紅潤、有點胖的中年男人探頭看我們。

「嘖，死掉一隻兔子。」他伸手把那隻死掉的兔子抓起來，不知道丟到哪裡？那時我猜想人類身邊可能都有一個大鐵桶，專門放置我們兔子吧！

然後那個中年男人放了兩個小盆子到紙箱，一個盆子裝乾飼料、一個盆子裝清水，我們都餓了好久，但大家搭了好幾個小時的車並沒有什麼食慾，只有我探頭去吃了一些飼料和喝水。

飼料和兔子工廠的飼料一樣，但水好喝多了，沒有青苔的味道，也沒有孑孓在水面上漂浮，我一口氣喝了好多水。

我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了好多水，那個中年人看到我喝水的樣子，驚訝跟另一個我沒有看到面孔的人說：「這裡有一隻兔子很會喝水。」

「這樣不行，在夜市牠尿尿會很臭，把他抓開，不要讓牠喝水了！」那個人說道。

然後那一隻胖手又伸進紙箱，把我抓到紙箱的最角落，如果我還要喝水的話，得擠過好幾隻兔子身邊才行，不過這難不倒我，我把前足趴在我哥哥（或姊姊）身上，準備爬過去。

那隻大手用力拍了我一下頭，大聲斥責我：「你不可以喝水了！」那時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我被打得好痛，趕緊縮成一團。

像一個我想像中的饅頭那麼乖巧。

過了不久以後，我們又搭上另一輛貨車，被載到一個叫夜市的地方，我們被一隻一隻地擺在木製的乾淨平台上，我很不喜歡那個地方，那是一個人聲吵雜的地方，很多人走來走去，有些人會停下來看我。

跟我的頭差不多大的電燈泡離我們好近，發出橘色的刺眼亮光，我覺得我們的眼睛都快被燈光刺瞎了。

但我最討厭的是有些女性人類站在我們的木台前面尖叫：「哇！你看……小兔子耶！好可愛！」

那聲音對我們來說好刺耳，我們每一隻兔子都將耳朵緊貼著身體，人類尖銳的吵雜聲音彷彿狗這種動物的牙齒，會撕裂咬傷我們脆弱的身體、傷害我們的生命。

我們每天晚上都會被那個中年男人擺放在夜市攤位上，我終於搞懂了他是一個販賣兔子的人，有時攤位前的人會拿一種花花綠綠被稱為「錢」的紙買走一隻兔子，有時是用飛鏢射往一個旋轉的大圓盤上，如果飛鏢正好射中寫著「小兔子」的區域，那個射飛鏢的人可以從我們之中隨便選一隻兔子裝進紙盒裡帶走。

最初的時候，我們之中共有八隻像我一樣，黑耳朵、黑眼圈而且背上有黑色條紋的白毛兔子，還有五隻黑兔子、七隻褐色兔子和三隻灰兔子、四隻純白兔子，長得跟我一樣的其他七隻兔子都和我同一個母親生下來的，其他兔子我不知道從哪來，也許是同一家「兔子工廠」吧？

後來，兩隻純白兔子被陸續抱走，然後不知為什麼又少了三隻黑兔子，有一天我被一個在攤位前尖叫的女孩子抱起來看，但最後她和一個褐色頭髮的健壯男生抱走了一隻和我長得很像的兔子。

後來，我看見我的爸爸，他是一個濃眉大眼但五官溫和的男孩子，那時他二十七歲，春天夜晚的冷風讓他的臉有些蒼白。

爸爸第一句話是指著我們這群同一個母親生的兔子們對老闆說：「老闆你知道這些兔子的性別嗎？」

老闆先把我拎了起來，拉開我的後腿假裝檢查，然後對爸爸說道：「這隻兔子是母的。」

爸爸指著另一隻兔子又對老闆說：「那這一隻呢？」

我隨即被老闆放下，他粗粗地胖手抓起了我兄弟姊妹的其中一隻，做了剛剛對我做的動作，然後又對爸爸說：「這隻也是母的。」

「都是母的嗎？」

「對！保證都是母的，母兔子比較溫馴。」老闆斬釘截鐵地說道。事實上，我們出生才沒幾個星期，生殖器官還不明顯，我想就連我母親也搞不清楚我們的性別。

爸爸有點失望地搖搖頭，他說：「我想要一隻公兔子。」

說謊的中年胖老闆表情錯愕地看著我後來的爸爸離開，他沒想到有人想買公的兔子。

2012/12/24 pm10:04

我和兄弟姊妹們身體都抖了一下，覺得那個鐵桶彷彿地獄的修羅場，當然……那時候我可能還不知道什麼叫「地獄」，但之後幾天，我的眼睛都不敢注視那走道盡頭的鐵桶。

「那如果我們小心避開折斷的鐵柱逃出去呢？」有個哥哥（或姊姊？）仍不死心，嗅了嗅自己腳上的糞便，那糞便不是母親的就是我們其中一隻小兔子早上生產的排泄物，他很想逃出這個憱哄哄的兔子工廠。

「你沒有聽到外面有可怕的動物叫聲？」母親眨了眨好看的眼睫毛，嘆息地說道。

我們幾隻白色的兔子都遺傳了母親看起來像煙燻妝的黑眼圈，但我們的睫毛都還沒長出來，我有點羨慕母親的好看樣子。

「你說轟轟轟的聲音嗎？」有一隻小兔子問母親。

「那是某種機器或汽車的聲音，也很可怕……我說的是汪、汪、汪的聲音，那是狗叫的聲音。」母親努力想學狗叫，但我們兔子天生就學不來發出各種聲音，她學得不像，但我們都知道母親想表達什麼。

「狗很可怕？」忘記是哪一隻小兔子詢問母親，總之是我們兄弟姊妹中的一個。

「很可怕，會咬死我們，他們的牙齒比折斷的鐵柱利多了。」母親心有餘悸地說：「曾有一隻逃出去的兔子被人類拎回來，白色的毛皮上有一排傷口，傷口不斷冒出血泡，把她漂亮的毛都染紅還滴在地上，人類也把她丟進了那個大鐵桶。」

母親似乎也很害怕那個大鐵桶，她不看那個鐵桶，安靜地低頭在長滿青苔的大鐵盆裡喝水，我不喜歡喝那大鐵盆的水，那水不但有怪味道，而且有一種叫孑孓的東西在水面上游來游去，很多兔子就是因為喝了這種水而拉肚子死掉的。

而且鐵盆對於我們小兔子來說太大了，我最小的弟弟（或妹妹）在出生的第二天淹死在鐵盆裡，十三個小時後，人類才把他拎起來拿走。

現在想起來，那隻弟弟（或妹妹）大概也被丟進了大鐵桶裡。

「我們以後也會被丟進大鐵桶嗎？」那個體型最大的哥哥（或姊姊）詢問母親，對於這個問題，我們既好奇又害怕。

「我們是兔子繁殖場裡的兔子，我每個月不斷生小兔子，像工廠機器那樣製造你們的哥哥、姊姊，往後也會繼續製造你們的弟弟、妹妹，然後你們會被用紙箱裝起來送出去，聽說會被送到寵物店、夜市或其他同樣可怕的地方，如果幸運的話，你們可能會變成某個人或某個家庭心愛的寵物。」

「如果不幸運的話呢？」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弟弟（或妹妹）這樣問。

「當你們長得更大，變得不可愛的時候，你們也可能被丟進類似走道盡頭那個大鐵桶的地方，我不能生育以後，大概也會到那個地方去。」母親幽幽地嘆口氣，然後把自己巨大的身體縮在糞便中，不肯再繼續說話。

進入那個鐵桶以後呢？會到哪裡？

當我年紀更大以後，我知道了答案，變成人類或某種兇惡動物的飼料。想到這裡，我覺得既感傷又害怕……

2012/12/23 pm1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