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著你眼睛的時候〉
在速食店裡寫些什麼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人在看我。
抬頭看到一個用黃色塑膠小熊髮帶綁著左邊頭髮的小女孩坐在我的對面，用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打量我。她看到我在看她，歪著頭微笑然後又將視線移到我桌前的稿紙和飲料紙杯上。
原來今天是星期六，速食店裡客人比往日多了些。小女孩的家人坐在隔壁桌的位置，但空位不夠於是她的爸爸讓她坐到我對面來。
我想起了當我在什麼地方注視你的眼睛時，你也會有相似的反應－－歪著頭微笑，發楞然後眨眨眼把視線移開。啊好一個寂寥的心情呀，像秋天那個樣子。我索性放下LAMY的鋼筆，留下寫了半張土耳其藍色鋼筆墨水的稿紙，轉頭望向落地窗外秋天的天空，天空有些陰鬱，在緊密排列的大樓後面堆積了沉重地快變灰黑的雲。陽光可能撤退到上個世紀或者某個冬天的早晨去了。我無法不這麼想，每次想到你的時候，不論天空是多麼晴朗湛藍，總不知道為什麼讓人覺得迷濛，像隔著霧或一道紗那樣迷濛，讓人抓不清眼前事物的距離。我想總有一天我也會抓不住回憶裡的焦距，把你的面容也都模糊了，只剩下某種定義，那種非常抽象而珍貴的定義。但願真別希望有那一天出現才好。
我用食指揉了揉眼角的地方，深呼吸了口氣。對面位置的那個小女孩用小手推了推我堆在她面前的書本，放在最上面村上春樹紅皮封面的《挪威的森林》於是從桌上掉到地板。
小女孩那染著褐色短髮的年輕父親和我同時彎腰去撿那書。
我先撿了起來。她父親說對不起。
我搖頭微笑說沒關係。
我低頭避開了他們父女的目光，隨意翻開《挪威的森林》，從Kizuki死掉的地方開始看。看了幾頁以後，發現那小女孩依舊滿臉好奇地看我翻開《挪威的森林》，但她沒有說話，側過頭任憑她父親餵她吃聖代或飄浮冰淇淋什麼夏季限定的冰品。
曾經也和你一起那樣吃冰或者其他的東西的呀！
雖然對我面前的小女孩來說，讀村上春樹還太過早了。但我卻也和你聊過村上春樹的。聊過《遇見100%的女孩》、《人造衛星情人》和《村上春樹雜文集》，也可能聊過其他的書。
你眨著像小動物一樣的睫毛那樣睜大眼睛說話。彷彿非常努力地在腦子裡選擇適合的用語來述說你喜歡哪一類的書。那時候我才剛開始讀村上春樹呢，我對你說我應該會很喜歡村上春樹的文字。
你用力點頭說你也是。
不過到現在我已經無法確定究竟你是真的喜歡呀還只是為了配合我的喜好才那樣說的。但願你真的喜歡，但願你那時候不是配合我噢，這樣至少我能夠真正瞭解過去的你是什麼樣子的女孩。
但願……
但願那時候我能夠多看看你的眼睛，像天文學家尋找星星的奧秘那樣去發現你，發現那些我從來不知道的或隱而未顯如未被命名的星星那些事情。去知道你的喜好或興趣，知道平常的你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
現在想起來那些我想知道而來不及知道的事都成了秘密。想像起來變成了我心底無法填補的空缺那樣的秘密。假設我是自己回憶裡的觀眾，我會覺得非常非常難受呢。
例如這樣的回憶情節……
一對男女走在街上，他們牽手經過了一家服飾店，女孩子歪著頭看了一下當季的服裝然後加快腳步追上男孩。他們這樣彼此配合對方的腳步穿過了馬路，從一座公園外面走過去。
這時候男孩子看著女孩子的眼睛說：「我小時候會常在公園裡溜滑板，雖然我技術不好，可是那時候非常喜歡玩滑板喲。」
「咦？真的嗎？」
男孩子用力點點頭。然後他問女孩子說：「你呢？你有什麼樣的興趣。」
「我的興趣跟你一樣噢。」
「呃，喜歡玩滑板？」男孩子完全無法想像身邊模樣安靜的女孩喜歡玩滑板這樣粗野的活動。
女孩子卻點點頭，側過臉，用力握住男孩子的手甜蜜地說：「只要你的興趣，就是我的興趣呀……」
男孩子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兩個人又繼續往前走。但無論當時他們如何甜蜜，他們終究無法彼此瞭解對方。也沒辦法有真正的共通話題。
如果只能看著對方的眼睛卻什麼話也沒辦法好好說的時候。那說不定就只能讓心各自去流浪了呀……
我回想過去注視你眼睛的那個時候。哎，我真應該好好跟你說些什麼，也認真地聆聽你說些什麼才對。
2013/9/14 pm9:32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