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於沒有你的世界〉

 

   在學校裡下了課以後總覺得有些疲倦。在教室裡當老師和學生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老師不論如何都像一個表演者那樣,得不停地說話表演,而且得言之有物才行。雖然有時候我也會徬徨學生們到底聽懂不懂或者我覺得一點兒都不需要講解的地方其實他們都不懂。

   彷彿有個透明泡泡似的東西把每個人都隔開了,因此我們都得絞盡腦汁地跟對方說話,猜測對方的心情或想法。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們和別人就會越來越陌生,就像我和你一樣,陌生得彷彿連所處的世界或次元空間都不一樣了。

 

   是的,我存在於沒有你的世界。

   真的沒有你呀,不管明天或後天是怎麼樣的。你就是消失了,看不到也聽不到聲音了。

我坐在校園裡面,修整得整齊的七里香灌木旁,這裡有兩張被日光曬得褪色乾裂的木頭長椅,抬頭看著天空,橘紅色的天空象徵天就快暗下來了,但前面教學大樓後面的雲仍然被照得澄澈發亮,有一條細長的雲從左邊排球場的天空延伸到學校圍牆去。是噴射機留下來的痕跡吧。

校園裡學生三三兩兩地從這一棟樓走到另外一棟,穿過排球場或操場的跑道準備離開學校。他們臉上都露出非常開心的表情,配合著我無法聽見的聊天內容或表情做出了相符他們身份的誇張動作。

 

我坐在長椅上,想即使在校園裡或在哪個地方,也無法看見不存在於我世界中的你。認真說起來你只屬於我過去的某一段時間,像過去美好的幽靈那樣在夕陽以後,黎明之前徘徊於我心底的那個房間。

如果這樣認為的話,也許是我把過去的你拘束在那裡。但是其實你是知道的,是我把自己的一部份留在有你的過去裡。

夕陽最末的時光,光線柔和而且帶著悲傷。是那種會讓人聯想到巴哈第四號小提琴奏鳴曲的光線。那光線照在建築物的邊緣,淡淡地發出橘色螢光似閃爍的輪廓。那種光線讓我想起了不知道哪一天的你,我們走了一段很短的路,夕陽底下你露出了倦容。那是讓我有些心疼的表情。

於是突然很想很想聽巴哈。

也很想寫信給你。雖然我已經寫了很多很多信給你,而你一封也看不到。但在我的想像裡我總是好好地對我心底過去的你說話。好好地、慢慢地,語氣平和而且某一首小提琴無伴奏奏鳴曲。

而我呀,也假設你會好好聽我說說,眨著眼睛安靜聽我說。

 

我在這樣的假設下,在沒有你的世界裡依舊寫信給你。和過去跟你聊天說話不太一樣的是我用心地選擇了詞彙,在腦袋裡設想了結構和章法,很認真地想要透過鋼筆的墨水讓你知道我的心情,像春天的暖風吹進很遠很遠地方的山谷那樣地向你傾訴並且表白些什麼。雖然,在這個沒有你的當下世界裡,你是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不知道的。

不過能夠想念著你而且寫信給你對我來說就能夠稱得上一種小小的幸福。可以讓我確認過去曾經有多美好,確認自己怎麼活過,怎麼藉由你清澈的眼睛認識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我想寫信給你。

每一封長信都認真地對你說話,同時也確定自己在什麼地方呀!

 

雖然,在校園裡,或者從老舊的大門口離開學校,我好像仍然在探索這個未知的世界。不熟悉的紅綠燈,不熟悉的人行道,可能隨時被拆下來換上新的店面招牌。那些像風中飄舞著棉絮那樣從我身邊流動的陌生行人。

我彷彿一個人在這個陌生到讓我覺得悲傷的世界裡歷險,摸索著無法確定方向的未來。但是,因為我認真地注視我心底過去那個美好的你。情思像光的牽引那樣穿透過數萬光年似地從一個宇宙到另一個宇宙。

我想,我的回憶和寫給你所有的信件,將是我生命的定位座標。

我像一艘太空船那樣,以地球啦太陽或者哪顆行星作為「慣性航法」的計算前往自己的航道喲,而我是以我心底那個你作為想念的計算,幸福的定位。

 

雖然你不知道,但我肯定確實是這個樣子的。

 

所以也許無論多久我都還會想要寫信給你。對你說話,像抽出靈魂一部份寄放在你那兒,確認自己生命的位置那樣對你訴說些什麼。

在這個沒有你的世界。過去的你,回憶中的你,是我心底的秘密。

 

是秘密啊。

我走在夜晚即將降臨的大學校園裡,很遠地方的大樓亮起了燈火。我瞇著眼睛注視那彷彿夕陽的光,這讓我想起了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裡,主角渡邊徹爬上了略微高起的山丘斜坡眺望直子住處窗邊蠟燭點燃的微弱光線。

我也在回憶裡注視著你,注視著我心底的美好秘密。

 

2013/9/16 pm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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