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能是時間之河唯一無法帶走的一樣東西〉

 

   昨天晚上也出門散步,把頭腦放空那樣地走著。

   然而對我來說,頭腦其實是不太可能放空的呀!頂多是遠離了書本、遠離了書寫,但還是會想著那些還沒有實現的讀書或寫作計畫,有時抬起頭看到路燈或沒有星星的天空也會想起什麼……

   鄉下小鎮的深夜都非常安靜,一個人走在大馬路上,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那麼孤獨,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整齊沿著馬路邊緣排列的路燈和很遠的地方便利商店和火車站的燈光像星光那樣亮著。假設我眼前所看到的光是星光,那麼整齊排列成線的光芒倒可以比喻成銀河,那麼--

   我是那麼孤獨、孤獨地在黑暗的宇宙中散步喲。

 

   這樣的比喻也沒有妨礙誰。而且,說不定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裡那麼孤獨地散步,渴望被誰瞭解,又為了避免受傷害而害怕被別人瞭解。大概有不少人就是以這種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方式生活著。

 

   像我曾經為難過你之類的……

 

   在一個月以前,我一個人旅行到屏東去,在後壁湖漁港的港灣邊,然後看著很遠很遠地方的夕陽就像今天晚上這樣,想起了那段誰為難過誰的記憶。那時候海潮約莫像我們之間發生過的情事那樣陷入了黃昏的平靜,但隱約還有什麼在晃動著漁港碼頭似著。我想應該只有我有這樣的感覺吧。

   後來從港灣內的海面上開始飄起了細雨,接著陸地上也開始下雨了。細密的雨水落在臉上幾乎沒什麼感覺,只有累積到一定的量濕透了衣服,才突然間讓我感覺到冰涼。抬頭看灰色的天空,雨水從低得彷彿可以墊起腳尖摸到的烏雲落下來,但我沒有帶雨傘或雨衣那樣的東西過來,就只能繼續淋雨了。

 

   人生總有這種時候,突如其來的意外教人沒辦法防備。就只能默默承受了。

 

   我就是在這種情況想起你的喲。當然,也有很快樂的事情不知道跟誰分享的時候想起你。我沒有辦法否認,像身上戴著幸運手鍊那樣,我還是把你放在心上,摻雜著一點點「痛」的顏色那樣地放在心上。而且,我也必須承認,認識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運。

   我也必須承認,認識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運。

 

   走在深夜無人的大馬路上(即使再怎麼鄉下,因為空曠無人車,馬路也感覺是「大馬路」了……),我想起了我的確錯過了幸運。像丟失了中獎的彩券那樣。秋天過了很久,現在應該是接近秋天尾深,如果可以看見月亮的話,應該可以看到非常瘦得像憂鬱的下弦月。但是現在天上密佈著烏雲,什麼也看不著,是啊,什麼也看不著。

   路過了一條巷子邊做市場賣羊肉生意的人家,從褲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點十五分,記得中秋夜的時候,這戶人家在這個時間還在烤肉呢。有很多年輕人看起來像這戶人家小孩的朋友在現在拉下鐵捲門的門前喝酒,烤肉片和香腸。有一個穿著綠色背心、頸上戴鋼鍊的壯碩男孩子大口喝著海尼根一面推卻身邊女孩子遞來的玉米,那麼大聲地笑著、叫著說我不想吃玉米。

   男孩子搖晃著身軀,啤酒像快樂或者什麼東西那樣傾灑出來。

 

   但現在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在時間之河裡了。彷彿有一個巨大無比的黑洞,把所有人們認為重要的、幸福的或快樂的事物,那麼安靜地吸了進去,留下一些記憶的殘痕。

例如,我記得你。像許多人記得十九世紀托爾斯泰小說那樣地記得你。

 

我也曾在大學裡教過小說選讀的課噢。可是我曾經跟你說過要怎麼寫一篇小說嗎?我想你也許忘了……

寫一篇小說要寫有意義的小說,像真實生命而且比真實生命更有價值的敘事。

我想我們的故事曾經那麼不像小說,也曾經這麼像小說。

 

因為我在很遠的地方,才真正看得清楚你曾經在我生命裡帶給我的意義以及其他發生過的美好事情。那可能是時間之河唯一無法帶走的東西。

 

2013/10/3 AM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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