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爬上了第四層樓,塔內第二樓以上都空蕩蕩的,只有一些無聊的遊客留下的潦草塗鴉,塔內並沒有燈光,在白天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感覺應該被丟了一些空瓶罐或垃圾在那裡,也許沒有,但想像或許應該有什麼樣的歷史塵埃或故事被遺忘在那裡吧?

「呼,我不想爬了。」織田葵握緊雙拳然後放開,做了一個放鬆的動作,然後從四樓的門口走出去,站在塔外的迴廊,然後倚著塔上的護欄遠眺蘇州古城區的風景。

織田葵說:「這個城市像京都一樣,感覺有很多故事。」

「京都嗎?都是古老的城市吧。」也許蘇州更古老,但對於非專業的研究者來說,這並不是非常重要的事。

「嗯哼,我們每個人都有故事。代齊,你有你的故事嗎?」

「我的故事?」高塔上的風永遠比平地來得急,因為站在高處的關係,這樣吹過鄭代齊或織田葵的風顯得有些空曠縹緲或虛無的感覺。

「例如說……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織田葵調皮地眨了眨眼。

「有啊!不過我們分手了,是我的前女友。」在空曠飄渺的風中,這時候鄭代齊的聲音聽起來顯得乾澀。

「原來如此,分手多久了噢?」

「多久了啊……」鄭代齊望著不遠處古城區裡典型蘇州建築的巷弄和那些可能正努力長出新芽的梧桐樹這樣對織田葵說:「大概像前世、上一輩子那麼久了……」

「咯,那麼久你還喜歡她?」

「如果有些事情經過了時間的沙漏而還能夠保存下來,那大概能稱上真正寶貴而被珍惜的東西了。」

「就像古代絲綢藝術或繪畫之類的。」織田葵彷彿頗受感動地用力點點頭。她將手臂伸出越過高塔的護欄,彷彿要去抓取眼前的蘇州美景似的,當然誰都知道這麼做只是徒勞,但她只是想這麼做而已。

「你小心啊?」鄭代齊猶豫了一下,還是去攙扶了上半身幾乎探出高塔的織田葵。他對織田葵說:「這座高塔好像是中國宋代時候建築的,雖然不知道後來有沒有補強,但你這樣做很危險。」

「你不覺得戀愛其實也是件很危險的事?」這句話,織田葵用日文說出來的。

「可能是……」鄭代齊沒有想過這件事,但仔細想一想,戀愛是把心思、秘密和感受都親手交到一個先前陌生或不太熟的人身上。像古代吳國君主大開姑蘇城門迎接敵人那樣讓自己的心對某個人不設防,如果某個人並不是那個值得交付感情的人,很容易讓自己淪陷於痛苦或絕望的深淵。

「一定是的噢!你想想看這不是很危險的嗎?我們在愛情當中這麼信任一個人,簡直把對方當成家人那樣看待了,然後有一天對方感情變了……那種痛苦就好像世界末日似的。」織田葵認真地改用日語像耳語般低聲說道:「一定是的噢!」

「你說的沒錯。」鄭代齊並不打算和織田葵爭辯,而且他認為事實似乎也是如此。

「你跟她為什麼分手呢?」織田葵抬頭望著鄭代齊,緩慢說話的語氣彷彿在這古代吳中第一高塔上銬問他的模樣。

「她在台灣攻讀博士……,我則為了工作得經常往中國大陸這邊跑。我們兩個人的生活環境相差太大了,而且工作的關係,我們很少能見到面。」

「哦。如果生活環境差異太大,就得花時間好好溝通、說話才行。」

「你說的沒錯。但時間真的很難湊出來,她經常要讀書、寫論文,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有那麼多書可以讀、那麼多論文可以寫?而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出差旅行的時候到底在做什麼……」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話,不知道祂為什麼要把相愛的人放在沒辦法好好相愛的時空情境裡,這樣的話人不就沒有辦法好好相愛了嗎?」織田葵彷彿站累了,半蹲下來把自己的下巴靠在北寺塔的護欄上,頭歪著一邊這樣說話:「如果是說為了考驗人們、為了考驗愛情,這樣未免太殘忍了。戀人本來就應該需要有更多的時間、更親密的空間好好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才行。」

鄭代齊聽著織田葵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女孩提出自己的愛情見解,她提出來的觀點似乎是大家都能夠想得到的,但很多戀人之間的確連好好說話的情況都很少出現,因為如果非常親密的情侶,說話的態度可能變得隨便、輕慢而不尊重對方,因為親密的情侶間總設想著對方能瞭解和體諒自己,他們還有每一個明天。至於逐漸疏遠的情人間更別說要好好地看對方的眼睛了。

「知道嗎?看對方的眼睛說話很重要。」織田葵站起來,嘟著小嘴彷彿生氣地睜大眼睛瞪著鄭代齊的眼睛。鄭代齊發現,織田葵「強調地」或「比較認真地說出來」的句子都是用日語來表達。

「是,我知道了。」鄭代齊他說。

「你,真的知道了嗎?」織田葵彷彿咄咄逼人似地墊起腳跟,將臉靠近鄭代齊,直視對方的眼睛。

「我知道了。」

「真的嗎?」

「我知道。」鄭代齊有些頹喪地用日語回答她。他真希望江妍芙還能夠這樣距離極近地看著自己的眼睛對自己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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