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是一次體諒對方的心〉

 

   在大甲溪河畔。

   颱風剛剛過去噢,但天空的雲層仍然灰濛濛的讓人感覺非常沉重的樣子。比往常更浩大的溪水夾帶著混濁泥沙那樣轟隆隆地擦過岸邊然後翻滾過更遠河床中央的削波塊。這些都是颱風遺留下來的痕跡。像把透明膠帶黏在玻璃上然後撕下來,無論怎麼小心翼翼都會發現一些些黏膠的殘渣黏著在原本乾淨透明的玻璃上。

   不過雖然如此,這樣的天氣並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我來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晚風非常沁涼,站在溪邊被濕氣非常重的涼風吹拂,能夠讓因為連日來淅瀝雨水而沉重的心情開朗許多。這裡視野非常開闊,可以看到遠方的山和火車鐵軌穿越溪流的大橋,凝視溪水中央的沙洲,也能夠看到亂石堆中有水鳥歪著頭在整理自己白色的羽毛。天空有很多小動物在飛行,為什麼說是小動物呢。

   因為除了很小的鳥以外,仔細看著天空,也能夠看到很多夜晚才出沒的蝙蝠提前出來了。像展示生命軌跡那樣地拍打著翅膀沒有目標的飛舞著。我想牠們是在試探風的方向和溫度好決定明天要到什麼地方呀!

   岸邊的芒草花在晚風裡呈現著美好的弧度,垂下來的纖細景致彷彿是風的具象化或者招攬一些吹往海邊的風暫時在這裡戀眷、休息。

   我脫掉了鞋子,並且把鞋子放在放在芒草花旁邊。想要裸足去踩踩那溪水,應該非常涼快啊,但看到水流湍急發出了隱隱的吼聲還是做罷。

   這時候有輛南下莒光號的列車遠遠地通過鐵橋往南邊疾駛,我數了數車廂,一共有八節,下一站是台中港站,但莒光號不停台中港站,所以下一站會停在清水車站吧。然後我注意到那鐵道大橋下方的巨型橋墩上,有人把腳踏車停放在那裡,不知道為什麼赤裸著上身,只穿一條短褲背靠著橋墩坐著。露出了被太陽曬得發紅甚至黝黑的身體。是那種無可奈何因為工作或者只能夠在街上流浪而曬了過度的太陽,絕對不是為了健康而曬成小麥色那個樣子。

   我看著他,他可能也看著我。

   然後我把視線轉開,注視著海的方向。很遠的海邊有好幾根發電的風車,風扇正在賣力轉動,為了人類提供電力--

 

   我想在從前從前的時候,在這樣的風景下我大概會寫詩,把芒草花,溪水,沙洲上的白鳥轉換成隱喻。讓一些令我感覺到靈巧或精緻的句子,對你或者對誰訴說些什麼。我想即使我並不是一個非常好的詩人,我仍然習慣用隱喻的方式來思考,用意象來說明自己的情思。

   我喜歡那樣層層疊疊地像捉迷藏似地把關於愛情啦關於思考的東西或者真實的自己用隱喻藏起來。我在表白自己的時候,同時也隱藏了我自己。

   但和你分手以後。

   我重新去思考了關於寫作的事,很認真地去思考噢。

   我想書寫一定是為了誰書寫的,為了傾訴或表白些什麼。至少,在過去的很多時候,我是願意為你書寫的。那麼倘若文字是我對你的傾訴,是我的表白。如果你看不懂那些隱喻,那些隱藏在細微意象或巧構形式的文字。我就不應該使用隱喻,書寫那些過多過於隱晦的意象。

 

我更認真思考關於小說的情節該怎麼傳達真實,也認真考慮了散文這個文類。我想要不用那些隱喻好好地對你說話,坦然地告訴你我在想什麼,我的心情願意讓你瞭解。所以我變得很少寫詩喲。

所以到現在我還這樣用散文的方式寫信給過去的你。

我是多想讓那時候的你多懂我一點點啊!

 

在大甲溪畔,在大甲溪畔沁涼的晚風中我想到了你和我的文學這樣有些嚴肅的問題。

 

「書寫是一次體諒對方的心。」我認真地這麼想。

在我剛開始寫小說或寫散文的時候,有個不曾見過的中學老師她偏執地在網路上公開指責我說:

 

楊寒,我說你詩寫得比較好,你不要再寫小說了。還有……你不要一直寫情詩,寫情詩不會得文學獎。我有多年的國文教學經驗,我不會錯的。

 

我想也許真的是這個樣子吧。但書寫並不能夠只求「好」,只求文學獎。書寫應該是為了自己看見、為了讓誰看見,把靈魂或情感的細微如蠶繭抽絲那樣抽離出來化為文字讓那個想被閱讀的人看見。

在這一天的黃昏裡,我這樣脫了鞋孤獨地坐在大甲溪畔。就是這樣想著關於你與文學的問題。

誒,我真想讓我可以被你閱讀看見。如果能夠被你真正閱讀看見,那比什麼都還來得重要。

 

2013/9/22 pm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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