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左右我煮了宵夜。
並不是特別肚子餓才想吃宵夜，只不過最近這幾天總是失眠，得在肚子裡填進一些熱食才睡得著。一面讀托瑪斯．曼的《魂斷威尼斯》一面煮義大利麵。把鍋子裡的水煮開，另一個爐子在熱油裡灑上切開的大蒜爆香，當蒜香冒出油鍋並且發出嗤嗤的聲音時，將兩把小香腸丟進油鍋裡。拿鍋鏟隨意翻動鍋內小香腸的時候，讀了一頁又兩行的小說時也可以聞到香腸的肉香味。
我走到冰箱拿出裝義大利肉醬的玻璃罐，舀了些肉醬放進油鍋裡一起炒，香腸混雜著蕃茄味道的食物香氣飄散開來。心想差不多就是這樣了。打開正煮著水的鍋蓋，水滾之後可以在白色煙氣中聞到水的氣味。這時候我放進了義大利麵條，因為只是宵夜而已，份量差不多一小把，沿著鍋緣放進麵條。
調了一下計時器，差不多九分鍾的時間。
站在廚房裡看了兩頁小說，看到阿申巴赫在臨海露台的地方喝茶，準備往碼頭散步的地方計時器嘟嘟地響了。我把小說夾上書籤放著，然後打開麵鍋蓋子。麵條撈起來以後放進油鍋裡又炒了一下，才放到盤子上面去，最後灑了些香料。是紅醬香腸義大利麵噢。但並不是非常刻意地遵循著義大利麵食譜的口味，只是覺得可以這樣吃。這樣吃就好。
我已經不太記得我們是不是一起吃過義大利麵。
也許對現在的你來說，和我相處的日子是難堪又不愉快的記憶。對我來說同樣也是不願意觸碰的感傷呢－－
我同樣會小心翼翼地避免去回憶些什麼，假裝自己全部全部都忘記。但其實不是這樣的。我知道那些記憶都保留在我心底那個「蒐藏過去的房間」裡。
在很晚的夜裡，我一面呼嚕呼嚕地嚼著義大利麵，一面看托瑪斯．曼的書。然後想起了和你一起用餐的時候你穿過什麼樣的衣服。你說了什麼話或用什麼樣的表情凝視我的眼睛。大致上偶爾可能會想到類似的事情。
就像總是走在路上的時候，會想起啊曾經和你一起走在這個地方，像散步一樣慢慢地在這個街角經歷過彼此心情的風景。那種記憶就像冷不防掠過耳畔的風那樣吹過來，都叫我心頭著涼似的感傷及難堪。其實，我根本不想隨時去觸碰有關於你的回憶。每當想起你的時候就彷彿用一大盤義大利麵的麵條把自己淹沒住似的，那混亂糾結的麵條像怎麼吃也吃不完最後撐滿了腦袋裡的困惑。讓人不禁想要大喊救命！
但不論如何那些記憶對我來說並非不好的。而是我存在過的證明，同樣也是你曾經存在在我生命裡的價值。我感謝那些一切一切的曾經。感謝你曾經陪我散步，曾經陪我吃飯，然後細膩地彷彿春天快結束時候細雨那樣地對我說話。
在很深的夜裡，我吃完了義大利麵也想起了曾經和你吃過什麼好吃的東西以及什麼不那麼好吃的東西。雖然我總是不夠機靈，不太懂得如何說話討你歡心，但謝謝你曾笑著對我說話喲。
我很清楚記得有一次你打電話給我用確定而且期待的聲音說下次要去吃什麼很好吃的東西。我每次都期待和你見面、和你一起去吃什麼樣的東西。我仍然記得你吃東西的樣子，那讓我聯想到森林裡小兔子或水鹿之類可愛的動物低頭細細品嚐草地上鮮嫩青草的樣子。我記得你吃完東西吃用紙巾擦拭嘴巴的細微動作。
那時候，你的額頭會微微冒出晶瑩的細汗，你會先拿一張面紙擦拭額頭，可能也會用小鏡子看一下自己臉上的妝或者頭髮。在餐廳裡用餐的時候，如果你沒有把頭髮綁起來，你的長髮會不時從耳朵後面滑到臉頰旁邊。每次你都會不厭其煩地再次把頭髮往耳殼後面撥回去。
我是很喜歡你的頭髮的，看見那髮絲垂下來的樣子，好像一首溫柔美好的詩具體地形成顏色、訴諸具體物件那樣地在我的眼前呈現出來。
那個時候我總是經常看你，看這家餐廳或那家餐廳因為你的穿著和打扮而變得更高級起來。
又或我們走在哪一條街道上，這條街道因為你的身影而美麗起來。我會想著噢，這裡或那裡會因為沒有你或因為有你產生了什麼樣不同的風景。可是現在我不會特地去想那些事情，那些事情卻偶爾像學校上課的鐘聲那樣響起來，告訴我生命裡有些不愉快的事，有些令人難堪和無法快樂起來的事。
不過即使不寫信給你，給我記憶中過去的你。但也沒辦法特別去抵抗「關於想你的事」。因為雖然現在想起來不愉快，但無論怎麼說，那時候都是非常美好而美好的事啊！
還有，在這封信我想告訴你的。可能是那些我曾和你一起用餐過的地方或一起散步走過的地方。我已經很久很久都不曾去過了。除了因為那會讓我想起你以外，我想將我對於那些地方的美好印象完完全全保留下來。
不想讓之後的其他經驗去覆蓋或抹滅了它。
那麼，現在的你應該在睡覺了。在離我非常遙遠而安靜的小世界裡睡著，但願你會有個愉快的夢。
2013/9/12 AM1:32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