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帝希部落格

1. 膽小的權利

我還是和往常一樣，帶著皓皓進出大學校園，支付工讀金給女學生幫忙照顧小孩，而皓皓也偶爾會在我桌上的公文、會議文件或上課講義上塗鴉，或隨意翻動我書架上的書籍。

我特別提醒充當褓母的女同學，若皓皓不想玩玩具也不想要姊姊念故事書，而想亂翻書架上的書本，只要不撕壞都無所謂，就讓皓皓盡情地玩吧！

然後我也叮嚀女學生說：「千萬不要恐嚇皓皓隨便亂動書本，你把拔會生氣！」這類的話，我擔心這樣的威脅會讓孩子對書本產生負面經驗，讓孩子討厭書，這是身為一個學者的父親所不願意樂見的。我已經有了一個人將皓皓養育長大的決心，為此，我好好讀了許多教養的書，又請教了教育學程中心的幾位同事，惡補了好些幼教理論。

這天黃昏，我帶著皓皓離開位於九樓的研究室，搭一座可以看到高樓風景的玻璃電梯準備下樓，還有一個同系的女教授急忙叫住他：「等一下，我也要下樓……」

我於是按住電梯開門的按鍵，等了這位女老師一下。

三人搭著電梯下樓，短暫沈默後，女老師注意到皓皓的視線不敢飄向玻璃牆外，她彎腰對皓皓說：「皓皓怕高不敢看外面啊？你是男孩子哦！你怎麼可以膽小、怎麼可以怕高，勇敢一點！」

但皓皓似乎有輕微的懼高症，仍移動了腳步，緊抓著爸爸的褲管。

我只是對同事微笑示意，並沒有多說話。

等到他們走出了電梯，我蹲下來正視皓皓的眼睛，認真地對皓皓說：「剛剛那個阿姨的話，你聽一下也就是了！你可以選擇怕高或者不怕高，不要因為你是男孩子就強迫自己勇敢，因為膽小也是為自己的健康負責的態度，因為害怕受傷而不敢在高的地方這並沒有什麼，但把拔不希望你認為每一件事情都很可怕，你有時可以膽小、有時要像卡通裡的機器人主角一樣勇敢噢！」

「什麼時候可以膽小、什麼時候可以勇敢？」皓皓因為剛剛被那個阿姨老師責備了，有些膽怯地看著我。

「需要皓皓去面對的困難、一定要去面對的困難，就是皓皓應該勇敢的時候。」

「那是什麼時候？」

「如果有這種情況，皓皓一定會知道的。」我摸摸皓皓的頭髮溫和地說：「膽小或勇敢都需要為自己負責任。」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應該要勇敢……到需要勇敢的時候，把拔可不可以提醒我？」

「不行，你得自己去判斷。」我對皓皓微笑，又摸了摸皓皓的頭，在夕陽下牽著皓皓的小手離開校園。2012/11/4 pm9:53

1. 父親的秘密

隔天早上，陽光自客廳的落地窗外傾灑進來，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這位剛失去妻子的鰥夫疲倦地用手遮住陽光，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後從沙發上坐起來，昨晚我就是這樣坐在沙發上想念著妻子哭泣而睡著。

「昨晚那通告知妻子死訊的電話是真的嗎？」我拿起自己的手機，手指頭滑動螢幕，確認了昨天那通來自剛果的電話是真的。

「下午11:41的來電，通話時間二十三分鐘……」我右手用力地揉了自己的額頭，然後順手抓了自己凌亂的頭髮。

我抓到了一根褐色的髮絲……

那是好幾個月前，月還在家裡生活的時候，掉落在沙發縫細的頭髮吧？我昨天枕的地方正是月平常習慣坐著看電視、吃生菜沙拉的位置。

我痛苦的閉上眼睛，我不再去想妻子生前的種種，因為想念會帶來更多令人無法釋懷的惆悵。

我重重嘆了口氣，看了手機上的時間，也該是去為皓皓準備早餐的時候了，昨晚去洗澡前，我將削皮馬鈴薯打成了泥狀冰入冰箱，現在只要加點水、鹽放到電鍋裡蒸熟，再炒一些牛絞肉當配料就好了。

皓皓被母親養成了美式的口味，不太喜歡吃稀飯和包子。我想即使皓皓長大到二、三十歲，皓皓都會保持這樣童年的味蕾記憶和嗜好吧？即使母親月在皓皓身邊的時間其實並不長……

當我快弄好早餐的時候，皓皓也從他的小床上發出了一些聲音。

「起床了嗎？來吃早餐了哦！」我喚了皓皓一聲。

皓皓扶著牆角揉揉眼睛走出和父親共用的臥房，我嗅了嗅廚房裡的氣味，對我這個爸爸說：「我要吃飯飯！」

「先說早安！」我糾正了皓皓的言行。

「早安，我要吃飯飯！」皓皓抬起頭大聲說道，突然間皓皓好像注意到什麼，他歪著頭看我：「把拔……你有點怪怪！」

「沒什麼……」我轉過頭去，打開廚房的水龍頭，捧著水用力洗臉搓揉自己的臉頰，他得振作起精神。

還有關於皓皓的母親過世了這件事，還不能那麼早讓皓皓知道……

2012/11/4 pm9:14

1. 第二通來自非洲的電話

當天的深夜。

剛洗完澡準備休息的

又有一通來電號碼開頭為「242」的電話打到我的手機裡，我滿懷欣喜地以為是妻子月又打電話來，但接起電話後卻是有種奇怪腔調的法語，一個男人急切地對電話這一頭吐出了一連串法語的字彙。

「請慢一點、慢一點說。」我在大學時代當然修過法語，可是法語並不是我經常使用的語言，我生澀地拋出了幾個法文單字，要求對方講慢一點。

電話那一頭沈默了一下，換另一個講美式英語的人接電話。

「很遺憾告訴你，你的妻子和另外兩個我們基金會的同事今天從金夏沙搭小飛機到姆布吉馬伊的途中墜機了。」

「墜機？」我確認了這個單字，我緊抓著電話：「墜機？你說的是『墜機』？」

「是的，沒有任何人員生還，剛果的政府軍已經找到你妻子的遺體了！我們基金會會火化遺體寄給你，我們想確認你那邊的地址……」

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對方的英文，死了？月就這樣死了？

這是真的嗎？墜機了？

是因為叛軍的攻擊還是天氣的關係？剛果到底是怎麼樣的國家啊？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額頭冒出了斗大的汗珠，感覺天旋地轉讓我有股止不住暈眩的感覺。

「不行！我不相信、這是假的吧？我要去剛果、我要去剛果看看……」剛洗完澡的我跌坐在客廳沙發，腦袋開始計畫要去剛果的這件事，剛果的簽證該怎麼辦？飛機該怎麼搭？記得月說過得轉好幾趟飛機……而且台灣人要到那種地方去一定遠比拿美國護照的月更加麻煩。

記得在北京首都機場第一次遇見月，記得在網路電話中月承諾來台灣玩的聲音，記得月微笑時的樣子，記得月第一次踏上了台灣這土地的模樣，記得月吐舌頭的俏皮模樣，記得月答應自己求婚時的樣子，記得月告訴自己懷孕時的害羞，記得月……

我也好難過記得月告訴我要前往剛果以後，兩個人互動顯得有些生硬冷淡的情景，我也好難過沒有盡全力阻止妻子前往剛果工作……

我此刻坐在沙發上，越洋電話中那個來自非洲的陌生聲音跟我講什麼，我已經完全聽不下去了，只看見沙發另一端那個今天自己送給皓皓的方形枕頭。

在那隻奇特的動物Okapi前面，妻子月的微笑是那麼鮮明地印在白色的枕頭上。

2012/11/4 AM0:07

1. 印有馬麻照片的抱枕

皓皓對於那種「和馬麻一起合照的動物Okapi」非常有興趣，然後隔天就開始吵著想去動物園看Okapi。

「皓皓想去動物園看Okapi。」早餐的時候，我用小湯匙餵皓皓吃南瓜稀飯，皓皓一邊這樣對我說。

「皓皓想去動物園看Okapi！」午餐的時候，我將削皮的馬鈴薯和紅蘿蔔用果汁機打成泥狀然後加高湯蒸熟餵皓皓吃，皓皓仍然這樣說。

「皓皓想去動物園看Okapi……」晚餐的時候，我用香蕉、菠菜煮了咖哩飯餵皓皓，皓皓還是這樣說。

「台灣的動物園裡應該沒有Okapi。」我終於有點為難地對孩子說道。

皓皓楞了一下，嘴巴裡含著咖哩飯差點流出來，我趕緊拿小毛巾幫皓皓擦嘴巴，皓皓讓父親擦過嘴巴後，因為嘴巴裡還有飯粒所以聲音含糊地說：「那……我們去找馬麻，和馬麻一起看Okapi！」

去非洲剛果？別說這個計畫是否有可能實現，讓皓皓這樣三歲的台灣小孩經過長時間的轉機抵達剛果那個政局有些混亂的國家，是任何腦袋正常的成人都不可能答應的事。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放下了皓皓還沒吃完的小碗。

「把拔，怎麼？」心思有些細膩的皓皓注意到他爸爸的表情，昂頭大聲地問。

「沒有什麼，把拔也很想去，但你馬麻在的地方太遠了！我們得乖乖等他回來。」

「要等多久？」

「等一千天……」我隨便回答了一個數字：「等一千天，皓皓睡一千個晚上，皓皓長大了、馬麻就回來了！」

「一千是多少天？」皓皓又愣住了，他扳著小小的手指頭，他已經會數到五了，但還沒有「一千」的概念。

「就是很多天。」我有點不耐煩地說：「到了那一天的時候，把拔會告訴你的。」

「那要快點哦！」皓皓不知道，即使催促時間，時間也不會變得比較快的。

「嗯……」做父親的我有了主意，他對兒子說：「因為皓皓很乖，所以把拔明天送你一個禮物。」

「什麼禮物？」皓皓伸出了雙手等著接禮物。

「明天才能給你。」

隔天早上，我上班前先開車到了要通往學校路上的一家數位照相館，我把妻子月和Okapi合照的照片檔案交給相館的職員，下班的時候，我帶皓皓一起到相館拿回他購買的商品。

「哇！是馬麻和Okapi！」遞到皓皓手上的是經數位印刷印上月大大的微笑站在Okapi前面照片的方形抱枕。

皓皓小小的身體緊緊地抱住這個相較於他的身體有些大的抱枕，彷彿緊緊地抱住他的媽媽。

2012/11/3 pm11:54

1. 來自非洲的電話

皓皓和我這樣一起生活了幾個月，其間皓皓的母親也曾從難民營寄了幾封Email給丈夫，也夾帶了一張月穿工作人員制服和其他白人、黑人還有一個單眼皮日本人的合照。

「這裡生活很苦，我想念你、也想念皓皓，但是因為這裡苦，所以我想為這塊土地上的人做更多點什麼……給他們教育、幫助他們離開難民營……」月在Email裡給我的英文信裡，簡單扼要地說明了她的感受。月不敢寫信寫太長或夾帶太多圖檔照片，因為難民營裡的電源供應時常出問題，而網路也不穩，她擔心信寫得太長反而寄不出去。

但我很難理解為什麼一個女人要拋家棄子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為不認識的人犧牲付出，因此我並不熱中回妻子的信，也不特別期待收到妻子的來信。

這天晚上九點十五分，一通電話打斷了我在電腦桌前的學術工作，那是一個一個開頭為242的長串陌生號碼。

妻子並沒有告訴我「242」是剛果的國碼，但我知道，這通電話是來自剛果的電話。

我拿著手機，還沒按下接聽的觸控螢幕，我這個中年男人的眼淚就已經掉了下來。

「哈囉，把拔嘛？」當月懷孕的時候，他們就改了稱呼，互相稱呼對方為把拔、馬麻，此刻我接到妻子的電話，握著手機的手不禁顫抖。

「你……在剛果，好嗎？你好嗎？」雖然分隔得很久，雖然關係密切，雖然我是大學時代曾被同學稱為才子的文學系教授，但彷彿他就只能用這樣平凡的語言問候妻子。

「我很好，台灣現在幾點？皓皓睡了嗎？」這位美國籍的妻子倒沒有丈夫我這樣深層內斂的情感。從越洋電話中的細微雜音干擾中，我可以感覺到妻子的神采飛揚。

「現在晚上九點十二分，你們那邊下午兩點吧？」我不但知道剛果的國碼，也知道台灣和剛果共和國相隔了七個時區。

「是啊！我和同事們要到金夏沙接另一個新的同事，先繞道去參觀了Okapi自然動物保護區，我傳了五張Okapi的照片給你哦！我還跟其中一隻Okapi合照哩！」

「What is Okapi？」美國籍的月說話不時夾雜美式的生活用語或俚語，我是在台灣完成博士學位的德國文學博士，有時還真聽不太懂妻子在講什麼。

「一種類似……giraffe的動物。」

「長頸鹿？」我皺了皺眉頭，長頸鹿在台北的動物園就看得到了！有必要在剛果這麼通訊困難的國家打通國際電話通知嗎？

「是一種瀕臨絕種的可愛動物，你快打開信箱來看嘛！如果皓皓沒睡叫他來看！」

「我叫他來聽電話。」我操作電腦一邊打開信箱的網頁，一邊去把睡夢中的皓皓叫起來。

皓皓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滿臉不悅，但接過父親手中的電話，眼睛瞬間炯炯有神，欣喜地喊著馬麻，嘴巴胡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語言，但不論是月或者月的丈夫，都知道兒子此刻的欣喜。

我把正在講電話的兒子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讓他也看看電腦螢幕上母親寄來的Email，其中一張照片是穿著橄欖綠色工作服的月站在名為Okapi的這種動物前方十公尺露出微笑的照片。

這是月在兩個小時前拍的照片。

「馬麻，我好想你！」皓皓一邊笑、一邊大聲哭泣地說道。這句話，彷彿要講給全世界聽般地大聲響亮。

2012/11/3 pm9:26

1. 家人，讓彼此不孤獨

最近火接下了系主任交辦的一件期限是下週一的新工作：「請應映教育部評鑑委員編撰一份共五大項、七十小項目的綜合版評鑑報告，而且必須表現出學院、學系特色！」系主任補充說明，系上很多老教授不太會用電腦，我得負則幫他們的部分做好！

因此我在學校或在家裡，都得坐在電腦前面處理這件事。

皓皓一個人坐在客廳的地板上玩積木和布偶，皓皓終於覺得無聊了，走到我旁邊，兩隻小手用力搖著他父親……也就是我的膝蓋：「把拔，陪我玩！」

「你不是有玩具嗎？把拔上次買了一大桶樂高積木給你，你也有小兔布偶、長頸鹿布偶……你不是還叫那隻長頸鹿布偶叫點點嗎？」我的視線仍停留在電腦螢幕上，我正在研究一份去年其他科系被系務評鑑為優等的資料，正絞盡腦汁要把這份資料改成符合自己任教科系特色的文件。

「可是很無聊嘛！馬麻呢？」

「馬麻要很久以後才回來。」視線仍然停留在螢幕上，一秒鐘也沒停留在自己兒子的身上。

「明天會不會回來？」

「不會。」

「明天的明天會不會回來？」皓皓的腦袋裡顯然還沒有「後天」這個名詞。

「不會。」

「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會不會回來？」

「不會。」我開始輕快地打著文件，一邊應付孩子的提問。

「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會不會回來？」

「不會。」我仍然耐著性子回答兒子的問題。

「哇！馬麻是不是不要我了？」皓皓瞬間，淚水和哭聲如決堤湧出，哭聲迴盪著我的書房。

「你媽媽不是不會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我皺起眉頭，目光仍緊盯著螢幕。

「馬麻以為皓皓不重要，把拔也當作皓皓不重要！……都不理我。」皓皓這哭泣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我此刻才驚覺到，自己從剛剛皓皓搖晃自己的膝蓋時，我就一直沒有低頭仔細去關心皓皓。我立刻恢復了父親的身份，雙手離開鍵盤，把皓皓抱起來，然後用力摟著他。

「把拔、把拔現在陪你玩……」

陪孩子玩也是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不是工作，而是身為父母的責任。

就像妻子月，曾經為了我們的愛情、為了皓皓而暫時放下工作，此刻，輪到我放下手邊工作，我要和孩子一起玩積木，一起堆疊我們的夢想、我們的快樂。

2012/11/3 pm8:25

1. 在研究室的搗蛋

皓皓的奶奶不准我找褓母來照顧皓皓，奶奶說也不知道褓母到底會不會虐待孫子，如果兒子照顧不來皓皓的話，就把皓皓送回老家給爺爺、奶奶照顧。

我當然不忍心年邁的父母再為了養育小孫子折騰，於是我找了一個折衷的辦法，上班時間時就把孩子帶到研究室照顧，如果自己有課或開會的時候，就花錢找大學部的女學生來照顧皓皓，這樣平均花費的錢比請褓母照顧還少，而且我自己也能隨時看到兒子。

我導師班上的女學生們都很喜歡皓皓，爭相摸他、抱他，不時發出「好可愛！」之類的讚嘆聲，也有些女同學願意無償照顧皓皓，但我還是選擇了其中一個感覺上較細心的同學，付給了薪水請她幫忙照顧。

但帶皓皓到研究室的第一天，皓皓就惹了麻煩。

我坐在鋪著綠色地毯的研究室地板上玩耍，然後趁學生褓母講電話不注意的時候把書架最下層英文版的艾略特（Eliot Thomas Stearns）全集的精裝書抽出來，一頁頁地撕開並且用蠟筆在書上塗鴉，等到女學生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好幾本書遭殃了。

等到我下課回到研究室，女學生哭喪著臉向我道歉：「老師，對不起！我沒有把皓皓照顧好！」

我深呼吸口氣，想對孩子生氣，但皓皓坐在地上抬頭用發亮的表情注視著我，那一臉歡喜父親回來的表情，實在讓我生不了氣。

仔細閱讀過育兒書的我知道，如果這時候生氣，不但沒辦法改正孩子的行為，而且說不定會讓孩子對書籍這麼美好的東西產生陰影。

「沒關係、沒關係。」我安慰了褓母女學生幾句，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女學生離開前還連續深深鞠躬了好幾次來表示對我的歉意。

因為剛上完課而非常疲倦的我，把皓皓抱起來放在大腿上，只是溫和地對待兀自咯咯發笑的孩子說：「你不可以對『書』做你剛剛那種動作，書是應該這樣翻的……」我示範了一遍翻書的動作給兒子看。

皓皓好奇卻顯得無知的表情，一點也不知道他父親現在在作什麼。

「書籍和家具的破壞，也是將孩子養大付出的成本之一。」此時我得到了深刻的體驗。

2012/11/3 pm7:56

1. 好像變成單親爸爸了！

帶皓皓回到家裡。

從台中家裡來回桃園機場的車程，這可能是我一整天搭車最遠的距離，因此回到家的皓皓仍是緊皺著眉頭昏睡的狀態。

我先將皓皓抱回小床，然後將大包包裡皓皓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擦口水的兩條小毛巾得拿去洗，一些沒吃完的小餅乾要冰冰箱，熱水瓶要拿出來清洗，小外套和小帽子都要拿出來掛好。

我想道：「幸好皓皓已經斷奶了，不然洗奶瓶、奶瓶消毒又是另一項工作。」等到他忙完這些，想回到書房看書寫點論文時，皓皓又醒了。

「把拔、把拔？馬麻在哪？肚子餓餓……」皓皓稚嫩的聲音讓我剛接觸椅子的屁股又離開了椅子。

「你馬麻有一陣子不會回來了！」我溫和地摸了摸皓皓的頭，但心裡卻是疲倦嘆氣，仍只得說：「把拔弄飯飯給你吃。」

看看牆上的時鐘，煮白米飯似乎來不及讓皓皓止飢了。

他打開冰箱，冰箱裡還有一些妻子上市場買的紅椒和小蕃茄。

而流理台上的櫥櫃也有上禮拜留下來的義大利麵條，妻子是美國人的關係，家裡很少煮飯，如果不是我自己下廚，通常家裡的澱粉類食物通常只能從義大利麵條和麵包來作選擇。

我有些吃膩了義大利麵條，但仍拿了麵條下鍋煮熟，將紅椒放進烤箱裡烤至紅椒皮變色膨脹，他打算這一頓先用妻子的家傳食譜料理皓皓的晚餐。

烤熟後的紅椒去皮切丁，又用滾水燙了些豌豆，打開了一罐玉米罐頭，把紅椒丁、綠豌豆和黃玉米粒灑在瀝乾的義大利麵條上。

「煮好了！」我把裝麵的小碗遞給皓皓，卻看見皓皓眼睜睜地望著父親。

「對了！皓皓還不會用餐具……」平常都是妻子月在餵孩子的，現在我只得收起煩躁的急性子，拿起塑膠小叉子，坐在皓皓身邊，笨拙地把義大利麵吹涼然後送到孩子嘴邊。

好像變成單親爸爸了，我想。

2012/11/3 pm7:30

1. 各自的生命藍圖

我對於妻子的離去自然不捨。

但每個人或許都有自己的「生命現場」，不能因為是「家人」、「情人」的身份而拘限了彼此的生命。

為了國際人道救援工作而努力是妻子的志業，我無權去剝奪妻子的生命價值，將妻子從她「生命現場」中帶離而禁錮在家裡……

妻子有妻子自己的生命藍圖，就像我身為一個大學老師，也有自己的學術生涯。

走出機場，我背著大袋皓皓用的東西，手上抱著睡得香甜的孩子，抬頭惆悵地望著藍天，此後家人雖然都在同一塊天空下，但肯定暫時無法相聚了。

我想像多年以後，皓皓也會長大。

上小學、上國中然後依照妻子的期望到美國去唸大學，皓皓未來的生命藍圖會是怎麼樣的呢？

如果未來規劃得太明確，那生活也會失去了樂趣而有所侷限，我不想限制皓皓的未來，我想做的，就像現在牽著皓皓的手走路，讓皓皓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在停滿機車的人行道上，讓孩子自己爬過天橋的階梯，一起走公園的斜坡或鄉下的泥土路。

人生的道路，得要孩子自己走。

皓皓已經會說話、會辨認物體的大小，會拿蠟筆在圖畫本上塗鴉，也會玩積木和很簡單的拼圖玩具，接下來，我這個爸爸得教皓皓收拾自己的玩具、刷牙、認數字、使用湯匙自己吃飯。

哦！對了……還得為皓皓找一個褓母，在皓皓自己能夠去計畫並實踐自己的生命藍圖前，我這個爸爸還得忙碌好一陣子。

2012/11/3 pm3:40

1. 機場的離別

那一天，我沈默地幫妻子拖著兩個大行李箱放到桃園機場的推車上。

月也沒跟我多講什麼話，不時抱起還不太會走路的皓皓，然後逗弄他、跟他說話。皓皓還很小，他知道媽媽似乎要去一個地方，但他還不太懂「時間」這個概念，他只是因為一大早就讓我開車載著，從台中到桃園這麼遠的地方來覺得有些新奇，睜大圓亮的眼睛四處張望著。

然後皓皓不久就覺得倦，廣播的聲音和四周旅客走路的聲音讓皓皓覺得有點吵，他趴在母親的肩膀上，小手抓著母親的手臂，不久就睡著了。

月有點不捨地撫摸著皓皓的頭髮，台灣和剛果間並沒有直達的飛機，這次她就要先從桃園搭飛機到印度孟買，再從孟買搭飛機到非洲肯亞轉機到剛果首都金夏沙，然後她還得搭小飛機到剛果第二大城姆布吉馬伊去，她工作的地點在姆布吉馬伊城外一百多公里的地方。

雖然現在是地球村的時代，但嚴格算起來，即使月抵達工作地點馬上反悔想辭職回到台灣，加上相關手續，也必須兩個禮拜以後才可能重返台灣。

「下次見到皓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在剛果，網路並不發達，想要透過網際網路和皓皓視訊幾乎是不可能的，大概偶爾可以用衛星電話和皓皓聊上幾句，聽皓皓說幾個簡短的單詞和那些笑聲。

但月她還是得去剛果，那是她的工作，有更多無家可歸的難民，更多瘦如枯骨的孩子，比皓皓還小但卻罹患皮膚病只能無助地讓蒼蠅和蝨子在濃潰皮膚上爬行的嬰兒。

只有乾癟乳房分泌不出乳汁的母親，只有鬆垮皮膚掛在骨頭上眼神如活屍的少年。

為了那些彷彿生活在煉獄看不見未來的人們，月心想即使得和皓皓分離，半年以上見不到丈夫，還惹得公公婆婆莫名其妙的生氣，住在那據說如烤爐般的難民營帳棚，這些犧牲刻苦，好像就可以稱上值得的了！

「我要走了！」月台投看告示板，眼看登機時間快到了，把皓皓交還給我，平靜地對我說道。

「請你多保重。」對於這一刻，我們已經溝通了好幾個月並心裡有所預期，此刻我們兩人的表情都相當平靜。

「皓皓，再見！馬麻出去工作了。」月摸摸兒子的頭，兒子此刻早就睡著了，並不知道媽媽正要離開。

我想去搖醒皓皓，讓他跟媽媽告別。

月輕輕搖頭，說：「不必了！讓他睡吧！我走了……」

皓皓在睡夢中不知道自己體驗了第一次的生離死別。

2012/10/31 pm11:53

1. 爭執

月在告知我即將前往非洲工作的這兩個月，然後家中就一直瀰漫著非常不愉快的氣氛。

雖然我早知道月只是暫時留職停薪，很可能等皓皓稍長一些又得搭飛機到處工作，但沒想到妻子在皓皓兩歲的時候就要離開台灣回到工作崗位上，而且這一去還是非常危險的非洲國家。

我雖然不會直接反對妻子的任何決定，但我爸爸、媽媽可就不高興了！他們幾乎天天假借來看皓皓的名義順便勸媳婦打消繼續工作的念頭，我爸爸還從台灣外交部的網站上列印下台灣官方的旅遊警示通知給這個外國媳婦看。

「這樣你還要去那麼亂的國家！」我爸爸抖動白色的眉毛，氣得滿頭白髮都快怒髮衝冠了！

「這是我的工作啊？」月有點疑惑，自己的工作跟她丈夫的爸爸有什麼關係，她不懂為什麼這兩個老人家要來勸自己。

月的婆婆則溫和地抱著皓皓，坐在月旁邊好言相勸：「那個地方聽說很危險，難道你不能申請到比較安全的地方去，如果你真的沒辦法留在台灣，回你們美國也比較安全，你到那個地方會讓我們兩個老的擔心。」

月真的不懂她的公公、婆婆為什麼來干涉自己的職業，但看在他們是我的爸爸和媽媽份上，她仍然委婉地表達自己要到剛果工作堅定的立場。

兩個月間，月的公公、婆婆不斷經常來訪相勸，也帶了一大票親戚朋友來勸這個外國媳婦。

每當月和顏悅色地送走公公、婆婆和一群不相識的夫家親戚，就皺眉向我埋怨：「為什麼我要接待那麼多陌生的親戚，要聽他們干涉我的工作？」

「在中國大陸或台灣，我們的親戚就是會這個樣子的，我們不像美國那樣自由，我們會受到家族、親戚的壓力。」我嘆氣說：「就算你只是說想回美國工作，他們也會這樣來相勸……」

「我快受不了了！你可不可以請你爸爸、媽媽他們閉嘴，不要再講了！也請他們不要帶親戚來！」

「他們有權力來看皓皓的！」當然身為月的丈夫，我當然也很希望自己的爸爸、媽媽能夠把妻子勸留在台灣，雖然我知道這機會相當渺茫。

「那你親戚來的時候，我出門或裝病總可以了吧！」

「月，你畢竟是我們家的媳婦！我的妻子……」

「但我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我們夫妻兩人爭吵的氣氛最終讓皓皓感到了不安，皓皓大哭了起來。我們兩人停止了爭吵，月急忙抱起皓皓，溫柔相慰，但我們夫妻兩人從此有了隔閡，互動不如以往親密，一直到月將離開台灣那天。

2012/10/29 pm10:28

1. 一家人的未來

月最近在練習法語，當皓皓纏著我撒嬌、遊戲的時候，我經常可以聽到妻子一個人在房間裡打開MAC連上法語的網路廣播並練習跟著廣播主持人說法語。

有天我終於忍不住詢問妻子這件事。

「為什麼你最近開始練習法語呢？」

「哦……我也正打算告訴你，我休息了快三年，現在我想要回去工作。」月凝視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我先前的職位被裁撤掉了，他們打算派我到非洲去，薪水會比較高。」

我聽見妻子的話，憂愁地皺了眉：「難道我的薪水不夠我們一家人花用？」

「你的薪水在美國並不算多，甚至比我之前的年薪還少一些。」月盡量用委婉的語氣說：「即使不是為了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我也想多賺一份薪水，我希望皓皓能夠學好英文，至少高中、大學可以回到美國去唸，我們不能讓皓皓一直留在台灣這個小島上。」

我能認同妻子為了皓皓著想的看法，但我仍憂鬱地說：「有必要在皓皓兩歲的時候就離開他嗎？你甚至也可以在台灣找到好的工作。」

「皓皓有你、有公公和婆婆的照顧，可是這個世界其他地方有更多孩子是沒有父母照顧的。」月直接叫了我的名字，然後凝視我的眼睛：「你不能那麼自私，我們都得為世界做些什麼。」

我知道自己是沒辦法說動這個美國籍的妻子，我詢問：「他們這次派你去哪個國家？」

「剛果，去年這個國家有一個規模相當大的內戰，還有些疾病的疫情，我們在剛果第二大城姆布吉馬伊 (Mbuji-Mayi)附近擴大了難民營的基地，收容不少北方的難民，人力有點短缺，他們派我去幫忙！」

「所以你在學法語？」

「我大學時修過法語，我的法語原本比中文還好的。」

「為什麼你都沒有事先跟我商量過？」我有些沮喪。

「我以為夫妻間很多事只要彼此尊重、相互支持。」她微笑撫摸了皓皓的臉，然後凝視著我甜蜜微笑：「難道你不支持我嗎？」

因為妻子那個笑容，我很難講出心底真正的話，我希望總是能一家人團聚，而我的爸爸、媽媽，也就是皓皓的爺爺、奶奶肯定更無法接受一個長年在國外，而且在剛果這樣國家工作的媳婦……

2012/10/29 pm9:59

1. 已經會區分「大」與「小」的皓皓

因為皓皓已經會說些簡單的字詞。

所以月開始教導皓皓認識數字，月用廚房裡的烤箱烤一些小餅乾放在客廳的矮几上，先將一塊餅乾放在空盤子上。

「這是一！」月豎起了一根手指頭，認真地教導皓皓。

「一。」皓皓眨著大眼睛看看媽媽的手指頭又低頭看餅乾，學著媽媽的聲音做發聲練習，但從皓皓的表情上，顯然心神都在餅乾上面了。

「這是二塊餅乾，二！」月又放了一塊餅乾在白色的瓷盤上。

這次皓皓沒有說話，他抬頭看媽媽，然後低頭伸手要拿餅乾吃，月抓住皓皓的手，皺眉假裝生氣：「不可以哦！等等再吃！來……跟馬麻說，二！」

「二。」皓皓抬頭好奇望著媽媽，奮力張開小嘴巴說話，然後嘴巴就忘了合起來，他的口水就這樣流出來。

家裡有幼兒的媽媽，身邊總會有濕紙巾或小毛巾之類的東西，月就這樣趕緊拿起小毛巾幫皓皓擦嘴邊的口水，然後很有耐心地再教導皓皓：「來，再說一次！一塊餅乾，一……」

月豎起了一根手指頭。

皓皓歪頭跟著說：「一！」

月指著瓷盤裡的兩塊餅乾：「二塊餅乾，二……」

「二。」

月摸摸皓皓的頭，稱讚他：「皓皓好聰明哦！」

「可以、吃、餅餅嗎？」皓皓吸允著手指頭問媽媽。

「等一下。」月把兩塊餅乾分置在兩個白色的小瓷盤上，她詢問皓皓：「這邊是一還是二？」

「一！」皓皓回答。

「那這邊呢？」月指著另一盤餅乾。

「一！」

「所以這兩盤餅乾都是一嗎？」月左右手各端起了一盤餅乾。

「不是。」皓皓堅決地搖頭回答。

「為什麼？」月皺起了眉頭，因為皓皓給了她預期外的錯誤答案。

皓皓指著媽媽右手的那一盤餅乾說：「這、上面、餅餅……比較大！」

「皓皓會分辨大小了啊！」月高興地抱住皓皓的頭，然後對書房裡面的丈夫喊道：「把拔，皓皓懂得分辨我烤的手工餅乾大小哦！」

「是嗎？我要看……」我匆匆放下螢幕上面的論文跑出來，要皓皓再表演分辨餅乾大小一次。

皓皓顯得有些驕傲地正確地指出了比較大的餅乾。

「皓皓，把拔和馬麻都希望你所能看到的世界會越來越大！」我是這麼看著這個越來越聰明的孩子。2012/10/29 pm5:32

1. 打疫苗發燒了

一個嬰兒出生以後，需要申請戶口名簿，然後拿著戶口名簿去辦理健保。

但月是美國人，並不懂這些，而我以為月帶孩子去醫院時已經辦理健保了，因此我們兩個人都忘記需要幫皓皓辦理健康保險這件事。

一直到我有一天翻閱皓皓的健康手冊，才發現皓皓漏打了好多預防針，我於是找了天和妻子一起帶皓皓去醫院施打疫苗。

診所的護士對我們夫婦倆說：「你們沒幫皓皓辦健保哦？皓皓出生一個月以後，就不能再用媽媽的健保了，你們得拿戶口名簿去健保局幫健保，你們今天得先交押金看病哦！」

我在學校請助教為皓皓辦理健保，但學校人事單位為皓皓送出了健保資料，卻忘記送出「請領健保IC卡資料表」，我等了半年多，最後自己跑了一趟健保局才順利拿到拿到皓皓的健保卡。

然後就挨了醫生、護士的一頓罵。

「為什麼這麼晚才帶小孩來打預防針啊？你們要依照健康手冊上面規定的時間來啊！這樣對小孩的健康比較有保障。」

護士又沒好氣地詢問：｢小孩有沒有吃過雞蛋？」

「雞蛋？」我們夫婦兩人對望一眼，妻子月回答：「今天沒有。」

「那之前呢？吃雞蛋會不會過敏？因為疫苗裡有蛋白質的成分，怕小孩過敏。」

「好像有……那次算嗎？……」夫婦兩人想了半天，不確定皓皓是不是吃過雞蛋。

「下次再來吧！先讓他吃雞蛋看看！」

我們夫婦兩一個是大學教授、一個是曾掌控亞太地區幾百萬美金捐款計畫的國際人道組織工作者，但此刻像做錯事的學生挨小護士的白眼。

第二次我們來對雞蛋沒有過敏的皓皓來打三合一的疫苗，當天晚上，皓皓發燒了。

我想打電話給皓皓的奶奶求救，但又擔心老人家煩惱，先上網搜尋「寶寶發燒了」的關鍵字，看到處理的方法：

一、減少蓋被和衣物，保持舒適的室溫。

二、利用小冰枕降溫。

三、用溫水擦拭寶寶身體。

四、讓寶寶多休息。

五、補充寶寶容易消化的食物。

六、補充寶寶水分。

雖然我們兩夫婦依照網路上這些資訊都做了，但看見皓皓發紅的臉不斷在小床上掙扎，發出哭聲。雖然此刻已經是深夜了，我們還是決定驅車帶皓皓去掛急診。

讓我們不滿的是，當醫生知道皓皓只是白天打了疫苗而發燒，只是在月的強力要求下勉強答應留院觀察，卻不做任何處置。

2012/10/29 pm3:50

1. 學會了走路

皓皓算很晚才學會走路的。

因為皓皓的母親月很愛皓皓，擔心皓皓跌倒，空閒時總是抱著他，不肯讓他隨意爬動。

讓皓皓從嬰兒床裡出來活動的時候，月總是會將一大張棉被鋪在客廳的地板上，讓他在棉被上學會爬行。

皓皓是一個非常沉穩的嬰兒，有點像在嬰兒的身體裡藏了老公公的靈魂似的，他會哭鬧，但大多時候他都會坐在棉被上面發呆，吸允著指頭睜大眼睛看大人們在幹什麼。

通常月在客廳裡一邊看電視一邊看顧小孩，而皓皓會坐在地板的棉被上用漆黑圓亮的眼睛抬頭看媽媽。

這時候月會拿起毛巾兔或布偶熊之類的玩具去逗弄皓皓，皓皓這時才會發出咯咯的笑聲手腳並用去追逐媽媽手上的玩具。

皓皓爬行的速度並不快，有時真的覺得倦了索性就不再追媽媽手上的玩具，坐下來搬弄自己的腳指頭。

因為皓皓遲遲都沒有學會走路，月還被婆婆唸了一頓。

我妻子並沒有和婆婆爭吵，隔天她就去為皓皓買了四千多元的幼兒學步車，這架學步車前面有許多阿拉伯數字和英文字母，當學步車被幼兒推動的時候，那些字母底下的燈泡就會發亮，並且發出相對應的音樂聲。

「這也有助於皓皓早點認識數字和英文字母。」她對我如此說道。

但皓皓似乎對這架昂貴的電子學步車沒有太大的興趣，皓皓在客廳裡最大的嗜好還是坐在棉被上面欣賞母親看電視的表情，然後用手指去撥弄自己的腳指頭。

然後有天，月盤坐在客廳沙發上，一邊看電視新聞一邊用玻璃大碗吃生菜沙拉的時候，突然發現小腿有一軟綿綿的東西在觸碰自己，她低頭一看，是皓皓，皓皓從棉被上搖搖擺擺地走到媽媽身邊。

「馬麻，抱、抱抱……」

月驚喜地抱起了皓皓，朝書房裡正埋頭書卷中的我喊道：「把拔！皓皓會走路了！快、快來看！」

2012/10/29 pm2:49

1. 第一次見到狗狗

皓皓第一次見到狗狗，是母親月帶皓皓到她美國同事的台灣朋友家裡，這位台灣朋友想要投資移民美國，也就是申請商業移民EB5的移民簽證，辦理這種簽證得先成立一家在美國境內的公司或者購買一家美國公司。

而我妻子月的同事家族正好有一家汽車輪胎公司要出售，月也曾經開車到她美國同事家族的汽車輪胎公司換過輪胎，因此幫忙帶相關文件到這個台灣友人家裡來拜訪，順便談談她對這公司的印象。

原本我不贊成妻子帶皓皓出門，但妻子月翻開育嬰手冊告訴丈夫：「即使是小嬰兒也應該在天氣晴朗的時候到屋外去曬曬太陽，何況皓皓都兩歲多了，應該可以到更遠的地方去活動。」

於是我們相偕帶著皓皓來到這戶人家拜訪。

這戶人家在彰化鄉下有著大院子的豪華別墅，院子裡有一隻活潑好動的黃金獵犬。

這隻大狗隔著大門鐵欄杆看見我們一家三口，先是大聲狂吠，把皓皓都嚇哭了。

月皺著眉頭將孩子交給我，拿手機打電話給對方，不久有個滿頭灰髮小腹微凸的和氣中年人出來喝住院子裡的狗，臉上堆滿歡欣的表情歡迎他們進院子。

那隻黃金獵犬知道來訪的我們三個陌生人原來是主人的朋友，原先的敵意轉變成友善的示好，不斷朝我們三人搖尾巴、吐舌頭，並且立起身體把前腳立在我身上。

   大狗的前腳抓著我身上背著大袋子，沉甸甸的袋子裡有紙尿褲、奶粉、奶瓶、熱水罐、擦屁股的濕紙巾，加上大狗的體重及已經十三點五公斤重的皓皓，皓皓的父親不得不蹲下來揮手驅趕那隻黃金獵犬。

   皓皓哪裡曾經看過這樣的大狗，他只曾在動物圖鑑裡看過大象、獅子、長頸鹿之類的動物，他就連小狗都沒看過呢！

   此刻他已經忘記哭泣，睜大眼睛吸允著自己的拇指頭，呆呆地看著那隻不斷想撲近的金色長毛大狗狗。

   大狗狗不斷吐著熱氣，咧著嘴巴看起來像朝著皓皓微笑。

   這時皓皓拇指離開小嘴巴，學起剛剛這隻黃金獵犬的叫聲，大聲叫了三聲：「汪、汪、汪……」

   大黃金獵犬似乎有些驚嚇住了，退了兩、三步，但隨即又友善地朝著皓皓喘氣、吐舌頭。

   從這天以後，皓皓學會了模仿第一種動物的叫聲，就是汪、汪。

   然後他吵著家裡也要有一隻汪汪。

2012/10/27 pm10:59

1. 給兒子的第一道菜餚

皓皓四個月大以後，皓皓的媽媽到超市去買了嬰兒食物泥罐頭當作副食品補充其營養，這時我也才注意到超市裡賣的嬰兒食品罐頭也有不少口味，有菠菜馬鈴薯泥、綜合蔬菜泥、南瓜馬鈴薯泥、胡蘿蔔泥、蘋果泥、香蕉泥等等。

皓皓很喜歡吃胡蘿蔔泥，比起奶粉沖泡的牛奶，皓皓更喜歡這些副食品呢！

但副食品並不能取代牛奶，因此身為父親的他也得先哄著皓皓喝完牛奶，再拿著罐頭，用小湯匙一小杓、一小杓地這樣餵孩子。

當皓皓吃飽喝足後，身為父母的我和妻子月還得拿著細紗布和棉花棒沾著溫水細心地幫皓皓清理乳牙上的食物殘垢。皓皓的奶奶曾經叮嚀過兩夫妻，小孫子的乳牙很容易因為食物殘垢而蛀掉，蛀掉的乳牙會影響到往後牙齒的整齊。

皓皓的奶奶還叮嚀：「你們幫皓皓洗澡的時候，要順便觀察皓皓的皮膚，最要注意的是頭皮、耳朵和腳指頭縫細間是不是有發炎或紅腫的現象，因為嬰兒不會說自己生病了，你們得特別留意！」

他我們夫妻兩個人好不容易將皓皓養到一歲半，我覺得兒子總是喝牛奶、吃副食罐頭實在太可憐了，於是暫時放下艱澀的文學理論書籍和學生的作業，捲起衣袖到廚房為自己的兒子做了第一道菜。

我還記得這道菜應該命名為「鮮奶油蘑菇菠菜魚肉捲」。

作法是這樣的，先把蘑菇去掉蒂頭洗乾淨，切成細碎丁塊狀，菠菜洗淨切細備用。然後用平底鍋熱了一小塊鮮奶油，把蘑菇丁和菠菜末放進熱油鍋內快炒，加一點點鹽調味，然後把把蘑菇菠菜丁末放在小塊魚肉片上捲起，放進電鍋蒸熟。

我總共做了八個魚肉捲。

皓皓胃口很好，一個人就吃了四個，嘴巴開心地發出咯咯的聲音。

1. 張開嘴巴

在皓皓才剛出生幾個月的時候。

我就經常藉著餵食的時候和兒子說話，把沖泡好奶粉或妻子預先擠好的母乳裝在奶瓶裡對著皓皓搖晃，對他說：「皓皓，張開嘴巴……來！啊……這很好喝的噢！喝完要快快長大。」

在皓皓的頸部還沒生長得挺直的時候，要抱皓皓喝奶得先扶住頭部，然後試了奶瓶的溫度後再餵他，等到皓皓再多長大幾個月的時候，襁褓中的皓皓有更鮮明的情緒，會握起小拳頭掙扎著不肯喝奶或者只吸允一下子奶瓶就停止了，這時候他只得花更多的時間去哄他。

因為妻子的工作性質屬於與人溝通的工作，很少有能安靜照顧嬰兒的時間，因此我在家讀書、寫論文的時候總把嬰兒床推到書房旁邊，溫和地告訴皓皓：「現在把拔在讀書，讀一本可能對現在的你來說有點難的書唷！你知道索緒爾嗎？……Ferdinand de Saussure，你一定不知道！他是瑞士的語言學家，就像我是你的父親……索緒爾他可以說是符號學的父親哦！他的理論都收錄在《普通語言學教程》這本書裡，這個人他說符號是語言的基礎單位，像我們說話都是利用符號來溝通的。」

我總是一邊看書一邊和嬰兒床上的兒子說話：「其實像皓皓你還不會說話，可是你的笑聲和哭聲對把拔、馬麻來說也是有意義的符號哦！你笑了代表你現在很快樂、覺得舒適，你哭了可能代表哪邊不舒服或者疼痛，你的哭聲對把拔來說，是全世界最重要、最緊急的符號……」

有時候我也會對皓皓分享學校裡的事：「……今天我教企管系的大一英文，有好多學生在打瞌睡，有時候覺得他們跟你很像，怎麼一天到晚在睡覺呢？……皓皓啊！你以後上大學得要好好讀書，不要在課堂裡睡覺浪費寶貴的學習時間噢！」或者我也會對皓皓埋怨工作上的事：「今天系主任叫我準備一份校內模擬評鑑的資料，得造假一些問卷資料和編造好幾門課的教學計畫和教案，這工作很無聊……可是皓皓啊！你要知道我們的人生除了真實外還得面對不得不造假或委屈自己意志的生活，我們會有挫折或痛苦或覺得無聊的時候，但這些都是我們寶貴人生的一部份唷！」

除了笑聲和哭聲這樣對父母來說是非常有意義的符號。

皓皓在第十一個月的時候學會了發出第一個真正有意義的語言聲音：「把拔……」

之後我和妻子月花了半小時的時間，讓皓皓也學會了發出：「馬麻！」這樣的聲音。

2012/10/27 pm5:21

1. 夜晚的鬧鐘

嬰兒總是用哭聲去引起父母的注意。

但我和妻子月總是很忙碌的，除了教學以外，學校有太多雜務需要處理，瑣碎的學生作業和無謂的評鑑資料，妻子也得一邊用網路電話、視訊去協調暫時留職停薪後同事代理工作的問題。

皓皓的哭聲不分晝夜。

夜晚的時候，皓皓的哭聲就像鬧鐘，我們得輪流從床上振奮起疲憊的身軀，摸黑走到嬰兒床旁邊。

為了避免打擾到另一個在床上的人，那個抱起皓皓的人會有默契地把孩子抱離臥房，然後坐在客廳沙發，用彩色布球或一隻用毛巾布縫製的藍色兔子逗弄安撫哭泣的皓皓。

有時睡前不知道把安撫玩具丟到哪去，我也會拿飯匙或塑膠小湯匙來逗著皓皓玩耍，因為育嬰書上寫嬰兒天生會對所有的物品都有興趣，只要不是尖銳容易放到嘴巴的東西，都可以充當嬰兒的玩具。

不過書上也寫，拿玩具逗弄小嬰兒時不能離得太遠，最好將玩具放在嬰兒的正前方，這樣才能訓練孩子運用雙眼來看東西，而不會只習慣用一隻眼睛去追隨移動的玩具。

如果連玩具都無法阻止皓皓的哭聲時，我就得再度移動腳步，到廚房去沖泡奶粉，一定得有個人睡眼惺忪地從奶瓶蒸汽消毒機裡面拿起乾淨的奶瓶，選擇適量的奶粉，用熱水沖泡後，再慢慢調整牛奶的溫度，不斷用指尖試溫，牛奶差不多比嬰兒的體溫略低的時候，才可以拿來餵皓皓。

我總是比妻子更勤快些。

因為我想，妻子懷胎十個月已經夠辛苦了，而聽說有些孕婦還會有產後憂鬱症，我雖然是一個人文科系的教授，但我卻完全不懂女人的心理，不確定妻子是不是有這樣的症狀，但想起來女性和男性比較起來，在孕育孩子這件事來說總是比男性勞苦的，如果自己能夠多照顧皓皓一點，也能讓妻子稍微輕鬆一下。

在嬰兒常常夜啼的年紀，每個父母都會因為這半夜的鬧鐘不甘心地從溫暖的床上爬起來，一邊溫和而愉悅地逗弄孩子，一邊對外人抱怨這小孩白天晚上都弄得人沒辦法睡覺。

但在往後的日子裡，卻證明這段時間是和自己孩子最親密相處而值得回憶的幸福時光。

1. 第一次買奶粉

可能因為我的妻子月是美國人的關係，因此她和我爸爸、媽媽的關係並不親，因此當我們帶著皓皓第一次回家時，妻子月並不期望我媽媽留在家中幫忙照顧皓皓，我們夫妻得自己負擔起照顧男嬰的責任。

這對於剛被迫爸爸或媽媽的我們兩人都是很辛苦的事。

因為皓皓比預產期還早了十天來到這個世界，當皓皓踢媽媽的肚子決定離開那陰暗潮濕的子宮時，我還在書桌前整理一份教學計畫呢！家裡除了兩套婆婆送來有卡通圖案的男嬰服裝外，沒有任何嬰兒的用品。

因此我們夫妻兩人從醫院回來時，妻子月抱著皓皓慵懶地坐在沙發上時，我和月兩人相視一眼，奶瓶在醫院的時候就買好了，可是嬰兒床呢？奶粉呢？還有尿布呢？擦小屁股的濕紙巾呢？

皓皓回到家裡的第一次哭聲提醒了初為父母的我和妻子月注意到我們家幾乎沒有迎接這個新生寶貝的東西。

我們太忙碌了，我得面對學校有六年條款的升等壓力以及各種義務的行政工作以及評審學校學報的論文，而妻子得先交辦好她所屬的國際組織那些各種龐大而瑣碎的工作。

兩人都沒空想關於皓皓來到我們家以後，我們怎麼辦。

「我們一起去買關於皓皓要用的東西，像奶粉之類的？」我這樣對妻子說。

「你要我帶著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嬰兒陪你出去？」 月睜大眼睛看著身為丈夫的我，懷孕這幾個月來，她沒有化妝，那原本很長的睫毛如今已經黯淡失色。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我們結婚以來，下班後的購物總是一起出門，一起商量家裡的瑣事，一時間我沒有注意到家裡多了一個小嬰兒，我們勢必有一個人得多花份心力在嬰兒身上。

我對妻子說：「那我一個人出去了，就先買奶粉、嬰兒床什麼的。」

「盡量買齊全一點，寧可多買了用不上，而不要再臨時匆匆出門去買。」妻子月囑咐我。

我就這樣匆匆開車到百貨量販店去，量販店什麼都有，我們也曾經在量販店裡擺放嬰兒用品的架位上徘徊過好幾次，這次來只是把當時選擇購買的念頭加以實踐。

我買了白色木製的嬰兒床，這得回去再花功夫組裝，而且要在嬰孩睡覺以前弄好……

除了嬰兒床外，也要買小枕頭、小棉被，哄小嬰兒入睡的床邊音樂掛鈴。

我想起了自己在年幼的時候，皓皓的爺爺、奶奶沒有多餘的錢買小枕頭、小棉被，自己被大人用的厚重棉被差點壓得窒息死掉，我只能在棉被裡用微弱的哭聲向母親求援的事。

對於嬰兒時期的記憶，年紀已經超過四十歲的他幾乎已經把所有嬰兒時期發生的事都模糊還給了歲月，但唯有在棉被裡的哭聲，我還記得。

買了嬰兒床用的東西後，我推著購物車經過了販賣書籍和音樂CD的區域，我想也應該挑選兒童故事書作為孩子的睡前故事唸給皓皓聽，不過我這位新手父親想了一下，皓皓還小，最後選了適合嬰孩聽的輕柔音樂CD，那種育兒專家都建議孩子聽的那種。

然後我站在奶粉區的架位前，前幾年聽說奶粉漲價漲得非常貴，我都沒什麼感覺，等到自己真正當了父親後，真的發現這些大罐裝的奶粉好貴啊！而且有名的牌子、注明添加了某些適合嬰兒孩童營養的奶粉特別貴。

如果我和妻子月想喝鮮奶的時候，他們會選最便宜或有特價的鮮奶，可是買給自己的孩子可不可能用這樣的消費態度了。

我選擇了最貴的奶粉放到自己的購物車上，當我將購物車推離這個區域的時候，他又歪著頭想了一下，如果皓皓挑食怎麼辦？才剛出生不到一個月的皓皓，可還沒到教訓他不能挑食的年紀。

我又匆匆走回放置奶粉的架子前面，挑選了另外兩種比較貴的奶粉，把這兩罐奶粉一起放在自己的購物車上。

2012/10/24 AM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