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帝希部落格

1. 清晨六點三十五分，爸爸、爸爸……

時間悠悠回到我八歲這年的十月十九日，清晨六點三十五分，爸爸的手機鬧鐘響了五秒以後，桌上的鬧鐘也跟著響了。

爸爸一定會在十秒鐘以內起床，揉揉眼睛然後按掉所有的鬧鐘，丟一把飼料到我兔籠裡的飼料盆，目光迅速掃過牧草盆和飲水器的保特瓶是否空的，然後他會開始換衣服準備到學校講授大一國文的課程。

他會在七點以前出門，而爸爸的媽媽會在六點四十五分準備好爸爸的早餐，早餐通常是烤土司、蒸饅頭和一杯牛奶，爸爸會吃得很匆忙，有時候邊換衣服邊吃，這一切都跟平常一樣。

但跟平常不一樣的是，我全身沒有力氣，頭都抬不太起來地趴在籠子底部，爸爸還是從床上坐起來、揉眼睛、關鬧鐘，然後唰地一聲打開兔籠，擲下一把減肥口味的飼料給我這隻愛喝水的胖兔子。

他還沒注意到我身體不舒服……

但爸爸換好衣服以後，他就注意到了，平常我應該立刻爬到飼料盆旁邊大口嚼食飼料的，但我現在卻趴在兔籠底部，一動也不動的，只是慵懶地大眼睛看著爸爸。

「小比、小比……」爸爸打開兔籠，用手推了推我的身體，他摸到我軟弱無力的身體，立刻對已經起床的奶奶說道：「媽！我的小比好像快要死掉了！」

我不只是生病，而是快要死掉了，對吧？爸爸……

我從爸爸的眼睛看到他的焦慮、不安，爸爸的媽媽很快從樓下廚房跑上來，他們兩人分別用手指觸碰我柔軟的身體。

「看來真的有毛病了！」爸爸的媽媽說道：「你先去學校上課，晚一點我帶她去看醫生……」

爸爸黯然地搖頭說：「來不及了，之前的小比也是這個樣子……」

是嗎？之前的小比也是這麼樣子死掉的。

我奮力抬頭眨眼看看爸爸，爸爸伸出雙手終於把我抱起來放在他的胸口，在我長大以後，也許是因為害羞吧？我很不願意爸爸這樣抱我，通常抱沒有五秒鐘我就會想掙扎逃走，但我現在沒有力氣掙扎了，也沒有力氣逃走。

就安安靜靜地睜大漆黑的眼睛看著爸爸。

「爸爸，請看看我、看看我……我的黑耳朵、黑眼圈和白色的皮毛，我的眼睛和平常一樣發亮，我也想和平常一樣有精神，被你笑貪吃也不在乎地大口吃飼料，可是我沒辦法了……」

爸爸抱了我一下子，怕我不舒服，又把我輕柔地放進兔籠裡，我讓耳朵自然垂著，急促地喘氣呼吸，努力想把爸爸和這個房間看清楚，這是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告別吧？

真是的，我還想看看花蓮的景色、還有山上的景色……我還想去那三合院外面那排龍柏樹下散步，把自己弄得髒兮兮，我想跳到土地公廟的桌子上去抓老爺爺的白鬍子，我還想看看海。

而且我答應了爸爸如果那個叫「仙草蜜」的女孩子來看我，我不咬她的……

我真的不咬她的！

我保證，爸爸，真的！我保證……

二零一二年十月十九日清晨七點三十五分，我閉上了眼睛。

（完）

2013/1/6 pm1:25

1. 爸爸的新故事

在我很小的時候從花蓮的夜市被爸爸買回來以後，我陪伴爸爸寫過好多故事，最初是關於有一隻神奇動物小比的奇幻小說，後來爸爸斷斷續續寫過關於吸血鬼、怪物的故事，然後在苗栗三合院套房裡不管我懂不懂就唸他那些《中國文學史》、《中國思想史》的內容給我聽。

後來他考上博士班後變忙碌了，他的生活只是一陳不變的讀書、寫論文，爸爸在論文裡書寫他的故事吧？

可是我有發現爸爸讀了好多書噢！

好多有關中國哲學或西方哲學的書，他把這些閱讀過的哲學理論轉化成一本對愛情有奇怪體悟的語錄小說，然後當我們從花蓮旅遊回來後，爸爸告訴我，學校開學以後他要寫新的故事，是有關我們居住過的那間苗栗三合院套房裡的虛構故事。

爸爸在開學以後在網路上發佈了有關我們花蓮旅遊的照片，也在構思新的小說上傳到網路上。

有個女性網友看到我和爸爸MAC筆記電腦在草地上合照的照片，留言詢問爸爸：「你買的是15吋的哦？我買的是15吋的蘋果，好用度第一名……」

「13吋的！」

爸爸讓我看他們的對話，從她的照片中看起來是個相當可愛的女孩子，後來不知道他們聊到了什麼，爸爸決定叫對方「仙草蜜」，也決定了爸爸要寫的故事叫做《把拔的廚房食譜》，然後他想像自己真的有個人類女兒就叫小蜜。

爸爸這學期兼課的時數非常多，但他總會抽空寫這個新的小說，並說故事給我聽，爸爸說那個叫仙草蜜的女孩子也都有在看這篇故事噢！她說她很想看我，但爸爸告誡我，如果哪天真的看到她的話，不能夠太兇、不能夠像我在爸爸畢業典禮那天一樣亂咬爸爸的同學。

好啦、好啦！

其實我也不是那麼愛咬人哩！如果她不會摸我的下巴或把手指頭放在我的嘴巴前面，我就不會把人類的手指頭當成食物這樣咬下去了。東西如果不咬咬看怎麼知道可不可以吃呢？

當爸爸唸她剛寫好的食譜故事，有時是雞蛋粥，有時是義大利肉醬麵，有時是麻油豬肝湯，大部分的食物我的確都在苗栗的時候看爸爸煮過，但有一些奇怪的東西像米糕啦、槭楓蛋糕的……我是壓根兒也沒聞過。

可是那都是人類的食物，不過爸爸講那些故事的時候，我的確豎起耳朵聽得津津有味的。

我不禁設想那個被爸爸叫做「仙草蜜」的人類女孩，會不會也喜歡爸爸的這些故事？

她會坐在電腦的另一端用她的15吋MAC瀏覽爸爸每天新的故事嗎？

她也會和爸爸討論有關新的情節嗎？

我真想問問她，而且我也有點想回去那苗栗三合院看一看，也看一看那土地公廟裡老爺爺的白鬍子……

爸爸正在寫新的故事，但其實我們每一個生命都無時無刻在創造新的故事，告別舊的故事。

爸爸，你說那些舊的故事真的不能保留了嗎？

2013/1/6 pm12:58

1. 帶我回花蓮

在爸爸兼課之餘，他斷斷續續完成了《不存在的西班牙哲學家ABEJUNDIO的愛情語錄》這本小說而且順利出版。

他利用版稅買了一台MAC的筆記電腦，然後有一天爸爸告訴我他想利用寒假帶我回花蓮走走。

「小比，你想回花蓮嗎？去看看我們曾經住過的地方？去校園裡的大草原奔跑也去看看太平洋？」爸爸很難得把變得有些肥胖的我放在他的大腿上，打開他那花蓮母校的網頁讓我看，然後他在某個網頁上輸入「花蓮民宿」這幾個字，移動滑鼠游標點擊瀏覽器上的文字，我豎起一隻耳朵傾聽爸爸移動滑鼠的聲音，透過網路好像很輕易地就能讓情感或思想飄逸到遠方去。

爸爸和我在電腦前面選擇了一間濱海的民宿，爸爸說是靠近七星潭海邊，打開窗戶可以看到海的房間，爸爸特地在那民宿的網頁上搜尋了一下，網頁上著明攜帶寵物需要多加兩百元清潔費，爸爸說那代表也可以帶兔子住進去。

住民宿耶？民宿跟爸爸以前租賃的小套房有什麼不一樣，我歪著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決定等到時候跟爸爸一起去看就知道了。

雖然我期待重新踏上花東縱谷裡那一塊大草原的青草上，但我仍然不喜歡旅行的顛簸，我對於上次從花蓮到台中的旅程還記憶猶新，那時候車上還有李菡姊姊、她的那隻貓和爸爸堆滿車上的雜亂行李，雖然爸爸有打開汽車的空調，但車內的空氣讓我覺得氣悶。這次到花蓮是天氣比較寒冷的時候，而且爸爸沒有在車內堆滿紙箱，這應該會讓我覺得舒服一些才是。

在這趟前往我小時候居住居住地－－花蓮這趟旅程中，是爸爸跟我講最多話的時刻，他會告訴我我們現在上高速公路了噢！

或者說：「我們現在經過高速公路的石碇交流道，以前爸爸來回花蓮台中時，高速公路還沒有通車到這邊，那時候爸爸要走其他的道路……」

當爸爸開車駛離高速公路不久，道路開始變得有些崎嶇，而趴在外出籠裡的我也感覺到爸爸的車速變緩慢了。爸爸說，這裡是蘇花公路，之前他帶我回台中是走中橫接合歡山公路，但冬天的時候走合歡山那邊的公路並沒有那麼方便，偶爾會遇上下雪、與想上山賞雪的人潮一同塞車，因此這次他才選擇走高速公路接蘇花公路回花蓮。

爸爸開車並不快，但這條彎曲的公路讓我在外出籠裡顯得非常狼狽。

「小比，你不出來看海嗎？左邊是大海哦？太平洋！」爸爸雙手緊握著方向盤開車，一邊呼喚躲在塑膠製外出籠裡的我。

不看、不看，我覺得我快暈車了！而且有點想吐，我垂著耳朵，把自己的頭埋在前腳下面。

那段令我覺得搖搖晃晃的車程大約經歷了兩個小時，車子又慢慢平穩起來，這時候爸爸告訴縮在外出籠慵懶的我，花蓮到了！

爸爸帶我回他過去大學、碩士班時代就讀的學校，這時候我稍微有精神振奮起來，爬出外出籠，看著爸爸在那校門口用自己的證件和警衛伯伯交換了通行證進入校區，我趴在車窗玻璃上豎起耳朵向外望。

啊！是這裡、真的是這裡，那棕櫚樹長高了、還有好多樹……讓我疑惑的是好像建築物也長多了？我歪著頭看爸爸一眼，人類的建築物也會生長、變多嗎？或者我這隻小兔子的記憶混亂錯誤了呢？

五秒鐘後爸爸給了我答案。

「學校裡好像多了好多新的建築，應該成了一些新的學院吧？」

爸爸帶我回到從前他穿著劍道服練揮竹棍子的草地上，他打開了外出籠放我出來，我嗅了嗅青草地，雖然草地外面變得人聲吵雜，但青草的味道還是沒有變，我稍微跑跳了幾步，然後蹲在草地旁邊吃草，又頻頻回顧爸爸在哪裡？

這個校園裡變多了，該不會也會有野狗出沒？

但看爸爸一副安心地坐在草地上，從一個灰色的皮套拿出他剛買的MAC筆記電腦，連接上智慧手機的訊號（這時代真進步，手機有觸控螢幕還能連上網路，爸爸曾抓我的兔掌去滑動手機瀏覽器的網頁呢！），爸爸就這樣坐在草地上靠著當年柳樹的樹幹玩電腦。

我好奇跑到爸爸身邊瞅了他一眼，電腦對於人類真的有無比的吸引力哩！但對於兔族就不一樣了，我還是蹦蹦跳跳離開，過了一會兒就在草地上奔跑起來了。

被風吹出漣漪的湖畔，我豎起耳朵還能聽見風摩擦過水面的聲音。

青草裡躲藏的小蟲叫聲，垂掛的枯乾柳葉彼此摩擦的聲音，這些聲音都多麼美好而讓我懷念，我是這樣豎起耳朵，用心聽、專心聽……

也睜大眼睛把湖邊草綠的景色用力記入我的小腦袋裡，我懷想過去曾在草地邊緣看到爸爸說是環頸雉的小動物，現在不知道牠們都還好嗎？

爸爸讓我在草地上玩耍了一個多小時，他才收起了自己的筆電，他似乎在構思一部新的小說哩！但他還沒跟我說他在寫什麼，他只是告訴我：「好啦！小比，我們得先去民宿放行李，然後我們去七星潭的海邊走走。」

不過車子經過長長的公路轉了幾個彎到達海邊的民宿時，我們並沒有順利住進民宿。

民宿的女主人拒絕讓我住進去。

「我們這邊不歡迎客人帶小動物來住的。」那個捲頭髮的中年女人溫和但堅定的對爸爸說道。

「可是我在民宿網頁上有看到如果帶寵物要多收兩百元清潔費就可以了！」爸爸跟她抗議說道。

「但上個禮拜，有人帶了一隻黃金獵犬來，那隻狗把我們十幾萬塊的木質地板都抓壞了，還隨便大便，我們現在修改規定了。」民宿女主人對爸爸說：「你應該先打電話來說你會帶寵物來。」

「那你們網頁還是那樣寫啊！」

｢那網頁是給網路公司外包的，我們忘記改了！過幾天我會打電話要他們改……」

爸爸眼看他的抗議沒有成效，也只好放棄了。

我們轉往花蓮七星潭的海邊，在那裡，我和爸爸在海邊散步，我也鼓起了耳朵聽海風急促呼嘯過浪花的聲音。

然後天就暗下來了。

我們就在海濤拍打的星空下坐了一整晚，安靜等待海邊的黎明。

2013/1/6 pm12:18  

1. 再度搬家

爸爸在拿到博士學位後的兩、三天後，開始打包行李，把所有的書依序裝在紙箱裡，也把一些零碎的雜物裝到袋子或塑膠製的整理箱去，我在我的小區域裡也感覺到爸爸生活中細微的變化。

爸爸又要搬家了嗎？這次他又要搬去哪裡？

我們只在苗栗那座三合院裡共住了七個月左右，那時爸爸已經有了計畫，大概覺得總會考上某個地方的博士班，因此隨時都有想要搬家的打算，那時房間裡的擺設僅提供了最基本的生活機能，大部分的書籍和生活用品都是擺在紙箱裡，需要用到的時候才拿出來，用完以後又收回箱內，因此爸爸那時搬家非常迅速，但我們在台中鬧區這裡的小套房住了五年，除了我的兔籠和飼料袋外，爸爸的東西幾乎佔滿了整間房間的每一個部分，更詳細地說起來，空間中的每一個地方都有我們生活過的痕跡，那種忙碌而且充實所蘊藉出來的平靜氣氛，那樣的氣氛需要一點一滴的收拾。

把五年裡生活的痕跡收拾乾淨呀！

把臉盆和香皂用大塑膠袋裡裝起來，把書架上的書堆疊起來，用塑膠繩捆好或放進紙箱內，削鉛筆機、筆筒還有抽屜裡的迴紋針紙盒、釘書機、不太用得到的塑膠講義夾都一起裝進紙箱內，電腦主機、螢幕和印表機也必須要各自裝入適合的紙箱，用保麗龍保護好，就像小心維護那五年來生活的纖細心事。

從落地窗外面投射進房間裡的陽光是無法裝箱的，還有爸爸在這個房間裡努力讀書、寫作的記憶大概除了寫到日記本或形成學位論文外，也沒辦法帶走。

   我規規矩矩地坐在地上，豎著雙耳看爸爸收拾房間裡的點點滴滴，他不知從哪裡弄來推車，一個人把一箱一箱的東西運出房間。

   我知道他大概把東西推往停車上他的汽車裡放吧？最後我的飼料和乾草，還有兔籠也被拆開來了，連同被抓入外出籠的我被放在推車上，一起往樓下停車場推去。

   「小比，我們要搬回老家跟爺爺、奶奶住囉！」爸爸把我放在汽車的副駕駛座上，打開外出籠的籠門，這樣告訴我：「再找到新的工作前，我現在就要每天來回家裡和兼課的學校上課就好，我可能會一邊兼課、一邊多多發表論文，也許也可以重新嘗試寫寫奇幻小說看看。」

   我曾短暫地和爸爸住在他老家，跟爸爸的爸爸、媽媽一起住，記得那時候爺爺、奶奶幾乎每天都給我好多青菜、地瓜之類的新鮮食物，大概一兩個禮拜還會讓我吃水果哩！

   我曾吃過蘋果、香蕉和哈密瓜，橘子和西瓜的味道我不太喜歡，最喜歡的水果應該是蘋果罷？我曾認真思考，如果給我一整顆蘋果，我大概在十分鐘內可以吃完才對。

   可是爸爸在老家的房間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我已經忘記爸爸那間房間是什麼樣子了呢！畢竟那也已經是五年以前的記憶了，印象中有一張床（我還曾經在其中一個床腳尿尿），還有一張書桌，小時候的爸爸就是在那張書桌努力用功準備考高中聯考，我曾經被爸爸放在那張書桌上，透明的桌墊下還有一個人揮棒子模樣的卡片，我瞪著那張卡片發呆了好一會兒，爸爸告訴我那是他國中時代蒐集的職棒卡，他告訴過我那張卡片上球員的名字，可是我已經忘記了。

   但我忘記的那些事情，當爸爸把我帶回他老家的房間，重新組裝起我的兔籠並把我放進籠子裡面，我大多都想起來了，這間房間裡有爸爸小時候的味道，有他好濃的味道，一種令人感覺溫馨和安心的感覺。

   當然，依稀好像也有我的味道，可能是很久以前我在房間的某一個角落裡尿尿沒被他們發現的味道，但我保證那種味道大概只有兔子或狗狗聞得到而已。

   爸爸把我關進組裝好的兔籠以後，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整理他紙箱裡的東西，有些東西似乎沒有那麼急著拆箱拿出來放，因此房間裡還堆著大大小小五、六個箱子。

   電腦主機和螢幕是爸爸很早就組裝好的，他從其他房間拉了一條叫網路線的東西進來，讓他桌上那台電腦也可以連到網路，在籠子裡的我看他瀏覽了一下搜尋引擎的首頁以及和朋友聊天的社群網站。

   簡單地跟幾個朋友打了招呼。

   往後的日子裡，爸爸和我在這個他渡過少年時代的房間居住，爸爸除了出外兼課和運動外，幾乎都在房間裡讀書和寫作，當然他寫論文的時間比較少了，在搬回爸爸老家後的第二個月，爸爸他告訴我他要寫一本新的小說。

   他說，這次他想寫的不是奇幻小說，而是想把他在博士班時讀過有關哲學理論的東西寫成愛情語錄的故事。

   書名就叫做《不存在的西班牙哲學家ABEJUNDIO的愛情語錄》。

2013/1/6 AM1:07

1. 爸爸的博士帽

爸爸在我七歲那個夏天戴上了博士帽。

他把整套從學校租借回來的博士袍帶回來那天，就先把我抱到床上，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越過房間裡屬於爸爸區域的這張床鋪，那時我還不知道爸爸抱我到床上做什麼，爸爸就把大大的博士方帽往我頭上戴，然後調整帽子的位置，讓我剛好露出眼睛和嘴巴出來。

「小比，爸爸幫你照相！」在我很小的時候，記得也照過類似的照片……對了！那時爸爸早就拿到碩士畢業了，那時是爸爸熟識的學妹李菡姊姊的畢業典禮，我戴上了李菡的碩士方帽，而且還和李菡姊姊的貓咪合照，這麼多年過去了，爸爸幾乎沒提過李菡，印象中爸爸剛離開花蓮那段時間有告訴我李菡在台北的某家銀行找到基金研究員的工作，後來因為彼此沒有交集就失去了聯繫。

至於那個爸爸曾經要我叫媽媽的女孩子……至從那天晚上以後，爸爸就再也沒有提過了……

爸爸拿起有照相功能的智慧手機提醒我看鏡頭。

「小比，你在發什麼呆？看這邊啊！」爸爸輕拍了一下我的頭，因為博士的帽子太大太重，鬆垮垮地又壓住我的眼睛，爸爸重新調整了帽子的位置，然後又彷彿想到了什麼，他拔下了自己鼻樑上的眼鏡，往我的鼻子上掛。

有時候覺得爸爸真像幼稚的孩子，對一隻沒有近視的兔子來說，鼻子上壓著一副眼鏡有點重哩！我想扭頭甩開那副眼鏡，爸爸卻一直用手調整我的姿勢，手上的手機也不斷地拍攝我戴眼鏡和博士方帽的照片。

我有點不安地配合爸爸的攝影，突然想起了爸爸不知道什麼時候換這有照相功能的手機？在我很小的時候，爸爸還是用一架銀色塑膠外殼的相機幫我拍照哩！那時候我可以站在爸爸的手掌上或爬在爸爸的書桌上讓爸爸拍照，有一次爸爸曾抱著我坐在電腦前面，讓我看那些我從小到大的照片。

還有一張照片是我鑽進垃圾桶裡面結果被垃圾桶壓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照片呢！那時爸爸比現在年輕多了，是在花東縱谷裡寫小說的小說寫手，現在他則要博士畢業了。

爸爸有帶我去參加畢業典禮，我就被爸爸裝進外出籠裡這樣偷偷地帶到畢業典禮的會場去，那個會場……也就是我們剛搬進這間小套房的那天爸爸曾經在陽台上指著說很像太空船或科學基地的體育館哩！

   爸爸參加畢業典禮那天，很久不見的爺爺、奶奶也有到爸爸的學校來。

   爺爺很驚訝爸爸竟然把我帶到畢業典禮的會場裡來，的確我也不太想來這個地方，人好多而且聲音吵雜，逼得我不得不將自己的長耳朵緊貼在背後。

   爸爸的同學們也有來，他們都穿著同樣華麗的黑色長袍，戴著一樣的方帽，哦……有一個年紀非常大、頭髮灰白的人竟跟爸爸也是同學，他倒沒有戴方帽子，只是拎著帽子在手上像某種食物那樣捏揉著，他很友善地和爸爸打了招呼，對於爸爸竟然把一隻兔子帶來參加畢業典禮，他露出了疑惑但寬容的笑意，他看起來像一個慈祥的老爺爺，大概跟爸爸的爸爸差不多年紀吧？沒想到一起跟爸爸拿到博士，是不是有一句成語叫做什麼……

我想到了！是「活到老，學到老。」這個老爺爺正是這句話的最佳例證。

還有一個留長頭髮的女生也是爸爸的同學，她有一雙好大而且水亮的眼睛，她看到爸爸帶我出現，把眼睛睜得更大，露出驚喜的表情說：「這是小比吧！你竟然把小比帶來了……牠不是小比，是大比吧！胖嘟嘟的、好大一隻……不過很可愛，有黑眼圈哩！」

她蹲下來想摸我的頭，我趁機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哎唷！」她揉著自己的往後跳了一步然後站起來，慌張地看著自己的指頭，然後對爸爸說：「你這隻兔子好兇！幸好沒被牠咬流血。」

「對不起啦！你可能剛好從她嘴巴這樣摸，要直接從背部或頭部這樣摸……不然她很容易咬人。」爸爸連忙替我向對方道歉。

「不是因為我嫌牠太胖哦？」

「不是啦！她哪聽得懂……」爸爸抱著我訕笑說道。

哼，我才都聽得懂呢！只不過我想起那個我曾經該叫媽媽的女孩子，因為李菡姊姊搭了爸爸的車無意間把她的髮飾丟在車上而造成媽媽的誤會，爸爸還是少接近其他不相關的女孩比較好。

我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個女生，鼓起了耳朵警戒。

她似乎察覺到我的敵意，揮揮手說算了，她不摸我了……不過她應該算是好人，因為她從爸爸手中接過手機，幫我和爸爸合照了幾張。

有一張照片是我在爸爸懷裡戴著博士帽。

另外一張是我站在爸爸肩膀上凝視著前方的照片，我突然想起爸爸這樣穿著博士服彷彿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告訴我他筆下那個奇幻小說裡巫師穿的巫師袍，而我多像他筆下那隻神奇動物小比。

就這樣成為了巫師爸爸的忠實伙伴……

2013/1/5 pm11:24

1. 忙碌的爸爸

     我每天被爸爸這樣灌苦苦的藥一個多月才恢復健康。

     然後爸爸好像變得更忙碌了，理由好像是我們在這個地方已經住了五年多，也就是說爸爸博士班讀了五年，指導他的老師希望他能趕快畢業拿到學位。因此爸爸在房間裡的時候總是非常焦慮地敲打鍵盤、用力翻閱書籍或者從圖書館影印來的資料。

   爸爸變得不太跟我聊天。

   他在房間裡偶爾也會說話，但大多數是自言自語，有時候才會問上我幾句話，例如：

   假設說現象是意向行為的對象，文學現象的構成也能夠稱為意象行為的對象嗎？或者文學現象其實是符號的表述結構，小比你說呢？

   如果文學作品現象是符號的表述結構，那麼文學作品是否還能稱為「意向行為的對象」，文學作品當然可能是讀者意向行為的對象，但更精確地問，文學作品是否能稱為作者意向行為的對象呢？

   爸爸當然不會傻到期待一隻兔子可以回答他那些聽起來很艱深的問題，但每當他用焦躁不安地語氣在沒有其他人的房間裡拋出這些問題時，趴在地上的我總會豎起耳朵傾聽，偶爾歪歪頭假裝努力思考一下，可是大多數的時候我連爸爸在講什麼我都聽不懂。

   我有點懷念爸爸抱著我講奇幻故事或童話的時光，也會想起爸爸在苗栗三合院套房時跟我說那些有關中國文學史、思想史的內容，我真想知道對於人類來說，讀書或者讀那麼難的書真的很有趣嗎？

   但爸爸可能不是只為了有趣而讀書，因為爸爸想要在學校裡面好好教書，他得變成一個更有學問的人，要拿到博士學位，因此他放棄了很多娛樂，像看電視、看漫畫書、打電動、聽音樂或看電影啦！

   這是有一次我聽他和他的朋友講電話的時候聽到的，原來人類其實可以有很多娛樂，但我看到爸爸似乎只有在電腦前面看書、打鍵盤，爸爸在電話中跟他的朋友說，他沒什麼時間看電影，至於聽音樂會妨礙讀書時的思考，通常都不太聽的……

   爸爸的娛樂相當少，而我的娛樂呢？

   我是一隻兔子能有什麼娛樂？大概就只有磨牙、吃東西和蹦蹦跳跳而已，如果爸爸能偶爾帶我到某個地方的草地上跑一跑就好了。

   我想起了最後一次去那家動物醫院的時候，醫師檢查我的腳掌、耳朵都沒有出現霉菌以後，爸爸讓我在醫院附近的小公園活動。

   我好久都不曾踏在青草地上，踩在野草的葉緣讓我覺得有些刺刺的，那種感覺讓我彷彿回到很小的時候，在花東縱谷的草原裡奔跑的情況。但那個小公園太小了，爸爸和我也擔心隨時有出沒的野狗，我不敢跑離爸爸的身邊，連在爸爸腳邊嚼食青草，爸爸擔心公園裡的草有噴灑農藥，立刻把我抱了起來。

   在房間裡，我回想著那些曾去出去玩的種種，趴在地上注視著爸爸努力寫論文的模樣，房間裡只有電腦運轉的聲音和爸爸使用鍵盤打論文的聲音，偶爾爸爸焦慮地動了動身體，移動底下有滑輪的椅子，伸幾個懶腰。

   他伸懶腰時也會轉頭看看我在做什麼。

   爸爸看我的時候，大多時刻我都趴在屬於我的小區域裡，有時則在兔籠裡吃草料或喝水，我不是那麼喜歡吃乾草，但喝水還是我的最愛，爸爸幫我計算過，我每天大約得喝上四百西西的開水，對兔子來說，我是非常喜歡愛喝水的噢！但爸爸他不知道那是因為我以前小時候在兔子工廠以及後來在夜市老闆那兒都不能好好地喝到乾淨的水才讓我變得很愛喝水的緣故。

   我知道爸爸很忙，把時間都用在兼課和寫他的博士論文，但我多希望他能像我在很小的時候那樣陪伴我，我希望爸爸能多點時間陪我，因為爸爸還有時間，人類可以活很久、很久，但我們兔子的生命卻是很短暫的呀！

   爸爸有時看我的眼神會透露些許內疚，他曾告訴我：「我希望在今年夏天畢業拿到博士學位，小比……然後明年夏天我們一起回花蓮玩好不好？讓你在草地上好好奔跑……對了！小比，你沒看過海吧？」

   那時候爸爸忙裡偷閒抱了抱我，他說：「我們生活在花蓮那麼久，可是你沒看過太平洋，因為爸爸不想讓你去吹海風，不過現在想想就讓你去看看太平洋那有什麼關係呢？讓你這隻小兔子在海邊的沙地上奔跑，去看看海有多大……」

   海有多大呢？有一個公園那麼大嗎？

   爸爸，那時候我真想知道……

2013/1/5 pm6:57  

1. 治療兔子的女醫師

我就是這樣趴在爸爸身邊，胡思亂想地去虛構上一隻小比和下一隻小比之類那些對我來說非常遙遠的故事，然後聽到櫃臺後面的那個小姐接電話、抬頭叫我的名字：「小比、小比可以進去了噢！」

爸爸急忙抱著我站起來，拎著空的外出籠走進櫃臺旁邊的診療室，裡面有一個穿白色外套的捲髮女人用一塊白色的布在擦拭一張模樣奇特的鐵桌。

她一邊擦拭鐵桌，一邊用噴筒朝鐵桌桌面噴出酒精味道的水珠，似乎是要把整個鐵桌好好消毒一遍。

「來，讓我看看小比怎麼了？」這女人就是醫師、就是醫治兔子疾病的人吧？她從爸爸手中把我抱過去，我從她身上聞到兔子的濃郁味道，可是這女醫師並不是兔子，我只能猜想她和好多兔子都相處過，而且幫助過很多兔子，所以那麼多的兔子才在她的身上留下那種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第一次讓陌生人抱卻能感覺字在而不緊張，這真是奇特的經驗喲！

爸爸提醒她說我的耳朵和腳都發霉了，她先翻翻我的耳朵，稍微剝下長耳朵邊緣的白色粉末觀察，然後掰起我的腳，一隻腳、一隻腳地慢慢觀看。

「真的發霉了！這要打針哦！」醫師告訴爸爸。

打針？什麼叫做打針？不知道為什麼我聽到這個名詞有點緊張。

爸爸沒有說什麼話只是點點頭，然後醫師對我說：「小比，我們先量個體重，然後幫你打針……」

她把我放在剛剛消毒過的冰涼鐵桌上，這個鐵桌非常奇妙，我一站上去它稍微沉了一下，然後我看到鐵桌旁邊有個數字在跳動。

「5.6公斤……小比你有點重哦！」醫師抬頭對我爸爸說：「要讓她多運動，多吃乾草、少吃飼料！」

「我有隔開一個區域讓她跑，不過她最常做的就是趴在地上。」爸爸顯得有些無奈：「我已經讓她吃減肥飼料了。」

「總之，要讓她多運動、控制飲食，我先去準備藥劑。」女醫師到另一扇門後面去了，什麼叫「多運動」、「控制飲食」？我才不想餓肚子哩！我有點擔心地看著爸爸，希望他可別真的把醫師的話聽進去才好。

不久那個女醫師再度出現，手上端著一個鐵盤子，鐵盤子裝一團棉花和一個看起來就像透明塑膠管的東西，塑膠管裡面看似有液體在流動。

他要爸爸把我按住，然後用那團沾了酒精的棉花在頭後面的地方擦了擦，有點沁涼的感覺，然後就一陣抽痛，我差點跳起來。

但爸爸把我按住了。

那女醫師大概就是將那個透明塑膠管裡的液體用某種奇妙的方式注射到我的身體裡，這種治療霉菌的方式就叫「打針」吧？幸好這種疼痛的感覺只有一下下。只不過在之後我覺得我還是好狼狽，好怕那個女醫師又突然要打針！

於是我想從鐵桌上逃走，但那醫師對兔子似乎瞭若指掌，一下子就把我抓住輕按在鐵桌上，然後對爸爸說：「我看小比她的指甲很長，我們幫他剪一下？」

「好，拜託你了！她都不讓我幫她剪指甲，她爪子很尖，抱她的時候都得小心被她抓傷。」

我就這樣被女醫師抱進那診療室後面，診療室後面有好多籠子，我看見籠子裡有狗狗、兔子，有一隻狗和一隻兔子還在吊點滴呢！

女醫師把我放在很高的鐵台子上，原先在這間很多籠子的房間裡就有兩個人，那一男一女的兩個人接收到醫師說要幫我剪指甲的指令後，就拿起工具往我身上招呼。

因為台子很高，我怕摔下去，而且他們三個人把我按在台子上，我沒辦法太過用力地掙扎、抵抗，竟然就被他們這樣乖乖地修剪了指甲，那個穿著工作服和圍裙的男生還幫我修剪了屁股上沾到尿漬的毛，當我再度被醫師抱起來後，我才鬆了口氣，被剪指甲和剪毛這件事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這時才得以冷靜好好地環顧著四周籠子裡的小動物。

大多是兔子，有黑兔子、純白兔子、灰兔子、褐色兔子和花色兔子，有一隻白兔子的毛又多又長，就像小狗一樣，看起來真是奇怪。

狗狗有三隻，黑色的大狗正在吊點滴，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金色毛的狗……是黃金獵犬吧？他的後腳綁著白色繃帶，繃帶滲出一點紅褐色的痕跡，不知道是藥劑還是血漬，但他吐著大舌頭看我，一副非常友善的樣子。

另一隻狗比較小，是唯一被關在籠子裡的狗，白色的小狗，很神經質地朝我一直吠叫，在籠子裡焦躁地跳動。

我想不理他，趴在女醫師的懷裡，我想，兔子還是最高貴優雅的動物吧！不像狗狗那樣喜歡製造噪音、喜歡焦躁地跑來跑去。

這時女醫師吩咐她的助手調配藥劑，然後讓我告別了這間關了一大堆動物的奇怪房間，十秒鐘後，我被她交還給爸爸。

「等一下助手會把藥拿到櫃臺給小姐，你有用過針筒幫兔子餵藥過嗎？」女醫師詢問爸爸。

「有，以前的兔子也曾發霉過。」

「嗯，就早、中、晚餵三次，每次5C.C.，要注意環境乾淨，不要讓兔子接觸潮濕的地方。」

「嗯，我會注意。」爸爸低著頭回應。

我突然有點想笑，爸爸現在這個模樣就好像我咬壞了他的書被他罵的時候一樣。

2013/1/5 pm4:59  

1. 動物醫院裡面  

爸爸帶我到一個有點可怕的地方，在一間看起來非常乾淨，以米色系裝潢，但懸掛許多狗狗照片的店面裡面，在這家店裡面，我看到了「動物醫院」這幾個字。

爸爸在櫃臺跟一個小姐說：「我要掛號！」

櫃臺後面的小姐問：「電話號碼？什麼動物呢？哪裡生病了？」那小姐站起來看看外出籠，從藍色塑膠製外出籠的表面看不出裡面裝什麼動物。

「是兔子。」爸爸把我從外出籠裡抱出來讓對方看我。

那戴著黑色粗框眼鏡把頭髮綁在後腦杓的小姐看了我一眼，操作電腦輸入了爸爸報給她的電話號碼，然後再度看了我們問道：「是小比嗎？」

咦？我沒見過這個女生，可是她認識我？

我曲著耳朵歪頭看了爸爸幾眼，是不是在什麼我不知道的時候，爸爸跟這個女孩子講過電話？

爸爸也楞了一下，然後才對櫃臺後面這個小姐說道：「那應該是好幾年前的事，這隻兔子也叫小比，但不是那一隻小比。」

「公的嗎？你家地址有沒有變？」那女孩盯著螢幕問爸爸，電腦的螢光反射在她那大大的透明鏡片上，形成兩塊藍色方塊的異樣光芒。

「這隻是母的，之前那隻小比死掉好幾年了……我家地址沒有變。」爸爸把我放在櫃臺上，輕輕撫摸我背上的毛。

我突然好想看看那個小姐為什麼總是看電腦螢幕呢？難道跟爸爸一樣在寫奇幻小說或論文？於是就跳進了櫃臺，這個動作把櫃臺後面的女孩子嚇了一大跳，但我看見螢幕上並不是小說也不是論文。

是一個表格，表格最上方有爸爸的姓名、電話和地址，然後表格下方有兩個「小比」的名字，第一個「小比」的名字後面寫「性別：公」，然後是一長串的日期，最後面則是「體重：3.7公斤」。

第二個「小比」名字後面寫「性別：母」，櫃臺這小姐在我跳進櫃臺之前，她好像正在輸入今天的日期。

「小比好活潑啊！」女孩把我抱了起來交給爸爸，她詢問：「小比她怎麼了？來進行健康檢查嗎？」

「她耳朵和腳有點發霉。」

「那要請你們等一下，醫生正在幫另一隻兔子開刀，大概還要二十分鐘。」

爸爸抱著我坐在一條靠著牆壁的長椅上，我有點好奇螢幕上那兩個小比的名字，第一個小比是公的，是爸爸之前養的兔子嗎？

他生病的時候是來這裡看病的……

我的情緒有些複雜，同樣的小比，同養是黑耳朵、黑眼圈、白皮毛的兔子，當他生病的時候，爸爸是怎麼樣的心情帶他來看病呢？那隻小比……是公的小比，他會比我頑皮嗎？他也會咬爸爸的書來磨牙？他也會咬爸爸的褲管和跳到垃圾桶裡玩耍？

我現在大約瞭解了「醫生」是幫小兔子（可能也幫狗狗）看病的一種人，那隻公的小比也來這家醫院看病的話，他也跟我一樣耳朵、腳長出一些粉末狀的硬塊嗎？

我縮成一團像白色饅頭的樣子，去設想那隻兔子的模樣和心情。

爸爸說過，我們一隻兔子大概可以活六到七年，那隻兔子來這邊看診的日期……唔，將近兩個五……也就是十年前了（我已經會數到十了），換言之，我們之間隔著超過兔子一輩子的時間。以人類的壽命來換算，我們先後來到這家動物醫院的時間相隔了彷彿人類一、兩百年的時光，那隻公的小比是在那麼久、那麼久之前陪過爸爸啊！又在那麼久、那麼久之前生病，最後死掉了……

我轉過頭看著爸爸，我也快五歲了，是一隻很大的兔子了呢！不知還能夠陪爸爸多久？在我死掉了以後，爸爸也會再養一隻兔子叫小比嗎？

如果那一隻小比生病了，爸爸也會帶他來這裡看病？

2013/1/5 pm3:55

1. 我生病了

我趴在小套房裡屬於我的區域，眼神大概有點呆滯吧？因為現在的我什麼也沒想，在冰冷的地板上讓視線穿過網狀的格板射向爸爸身上。爸爸坐在電腦螢幕前面，有時目光盯著電腦螢幕，有時低頭看鍵盤旁邊的書籍，不時翻頁。

那應該是一本有點艱澀的書，爸爸皺眉頭彷彿深思什麼問題似的，手指在書頁的字上面滑動，指引著目光去抓到書中的重點，然後不時用力揉額頭，偶爾也手肘撐在桌面上，好像輕嘆氣些什麼，當爸爸嘆氣的時候，我會抖動一下雙耳，因為在安靜的房間裡，其實他嘆氣的聲音非常明顯，我不喜歡爸爸嘆氣，雖然我們兔子是屬於呼吸較為急促的小動物，但我們可不會輕易地嘆氣呢！嘆氣……好像會讓生命更不快樂。

這時候我的身體已經長得夠大了，不但無法塞進爸爸的外套口袋裡，也無法在爸爸的腿上趴得很安穩，而如果我跳到爸爸的書桌上時，大概堆在桌面上的書籍和文具會被我弄得彷彿一場戰役結束般慘烈。

爸爸為了不讓我打擾他讀書、寫論文或跑到他床上尿尿，把我活動的區域限定在房間門口、兔籠和浴室附近，有時候我看爸爸讀書看倦了，會跑到兔籠裡吃牧草或喝水，有時也會跑到浴室裡和自己玩捉迷藏。

由於爸爸在讀博士班而且一邊兼課的關係，爸爸他跟我玩的時間減少了，通常都是讀完好幾個小時的書準備休息了或上完廁所短暫的時間才會抱抱我、摸摸我的頭，丟一點點飼料到我的飼料盆裡餵我。

大概在搬進那間市區裡小套房兩年後的某一天，我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活動量不夠或者是爸爸減少了陪我玩的時間，我覺得渾身不對勁，直到爸爸有一天讀累了書，把變得稍微有點胖的我抱起來搓弄我的耳朵的時候，他發現我長耳朵的邊緣有白色的粉末。

然後爸爸細心地把我的前腳抓起來觀察，前腳同樣長毛的腳掌也有類似白色粉末的硬塊。

「小比，你發霉了！」爸爸摸摸我的頭和身體，他有些內疚地說：「大概是我浴室地板沒弄乾就讓你跑進去玩，爸爸得帶你去看醫生。」

爸爸他讓我趴在他的腿上，上網查了一下有關台中地區關於治療兔子的醫生看診時間，然後把我放進外出籠內，他換好了穿外出的衣服，西裝褲、白色條紋襯衫和穿了一件深色外套，然後就拎了外出籠帶我出門。

要去哪裡玩嗎？

自從搬到這個小套房以後，爸爸根本不曾帶我出門玩耍過，當然，對於兔子來說，我們並不是真的那麼喜歡出門玩耍，因為我們兔族是非常膽小的動物，環境事物的改變、聲音的變化或者陌生人、陌生動物的注視都會讓我們覺得害怕。

只不過有時我也真的很喜歡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的感覺，那裡有無限量新鮮的綠草供應，還可以站立起來豎起耳朵感受風吹過耳畔的那種美好，爸爸這次要帶我去哪裡玩呢？

爸爸把我帶上了車，我知道應該不是去逛他們校園吧？因為他們學校校園好小，人群非常擁擠並且不時會有狗狗這種可怕的動物出沒，可是要去什麼地方呢？

爸爸把我放在車上後，就打開了外出籠的門讓我出來，但是現在的我不像小時候那麼好動頑皮，我只是嗅了嗅外出籠的門，然後轉身又趴在外出籠裡面。

「小比，不出來玩嗎？」爸爸發動了車子，右手伸進外出籠裡逗弄我。

不出去、不出去，我趴著就好！

雖然我心裡這樣告訴爸爸，但他聽不懂我的話，在車子還沒駛離停車位的時候，他把我抓了出來，我只好趴在籠子旁邊，和過去一樣豎起耳朵好奇地抬頭看看這個地方，過去我通常都是從爸爸那小套房的陽台上俯視爸爸停車的地方、俯視街道的街景，但現在從車窗玻璃看出去，雖然同樣的景色用不同的角度來觀看會有不一樣地感受呢！

爸爸讓我重新點燃了我這隻兔子小小的好奇心。

有人說過兔子是好奇心很強烈的動物嗎？我們兔族對於可以鑽的地方、陰暗的地方、能躲藏的地方或是發出陌生聲音的地方都有莫名的興趣，彷彿那些地方會發出奇特的吸力讓我們兔子不由自主地想要觀察、想要傾聽或靠近，那種感覺……就像爸爸每天早上起床或從外面回房間就會靠近電腦，把電腦的電源打開不知道忙什麼一樣自然吧！

電腦可能對人類有無限的吸引力，而兔子覺得陌生的事物特別能引起我們兔子的好奇，總吸引我們豎起耳朵、張大眼睛地去靠近。

爸爸這次不知道要帶我去哪裡？

爸爸開車在馬路上行駛了半個多小時，我兩個月左右沒有被爸爸開車帶出門，原本已經陌生的車內情景由覺得好像重新熟悉了，我趴在車窗玻璃後面望著道路的街景，這裡似乎跟花蓮、苗栗不一樣，到處都是房子、人和車子，隔著窗玻璃仍然隱隱可以聽見街上非常吵雜的聲音。

而且我也在街上看到幾隻沒有主人的狗狗，他們有點髒，但好像活得很自由。

狗狗不但是可怕的動物，也是很勇敢、堅強的動物。

我在想，如果我跟他們一樣，變成了一隻在街頭流浪的小兔子……唉，這種情況我真不敢想像。

可是，爸爸他究竟要帶我去哪邊完呢？醫生又是什麼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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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5 PM3:08

1. 小小的套房和陽台

在新的學期開學以後，我和爸爸搬到一個夜市旁邊的小套房裡。

這個套房離爸爸讀博士班的學校很近，大約走路五分鐘就可以到達校門口，房間對人類來說的確小了一點，打比方來說有點類似囚禁人類的「外出籠」那樣大小，或許在爸爸的一切生活用品還沒擺放進去時，空蕩蕩的房間看起來還堪稱舒適，但擺上了書籍、衣物、電腦和棉被以及我的兔籠以後，整個套房的小空間就顯得擁擠，有點像高掛樹梢的鳥巢裡塞入好幾個鳥蛋或嗷嗷待哺的雛鳥，或者有如我堆滿了草料的牧草盆那樣令人無法提振食慾。

爸爸把我的兔籠安置在房門後面靠近書櫃的牆壁一角，他買了一個透明的隔板可以隔開從門口、浴室到書櫃的位置，這樣可以限定我的活動範圍，讓我不會去咬他放在地上的電腦主機電線或者去玩他的印表機之類的電子產品，也不會跳到他的床上大小便，畢竟幾次搬家以後，我固定地盤大小便的習慣完全被破壞掉了，爸爸只好接受這個事實而想將我的活動範圍限制在某個區域。

我不喜歡這麼擁擠的套房或我更狹小的活動範圍，但似乎在這夜市附近的套房都不太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可是令人稍微感到驚喜的是這個小房間的確像高掛樹梢的鳥巢，高高的，有一個陽台和很好的風景。

當爸爸把他和我的東西盡力依照空間特性來擺放以後，雖然要讓房間顯現出一個人的性格可能還要一段時間……但爸爸把我從兔籠裡放出來，將我拎了到陽台上看高樓的景色。

「小比，我不知道和你相遇之前，你曾經在哪裡生活，但我們從花蓮、苗栗到台中市區來，以兔子的旅行軌跡而言，你應該算是一隻旅行路程相當長的兔子了。」我稍微數了一下我們所處的高樓，樓高已經超過了五層，這已經超乎我的計算能力範圍，為了避免我摔下樓，爸爸並不肯讓我直接將腳放在陽台貼著磁磚的水泥護欄上，只是提著我的身體讓我看遠方的風景。

我們搬進這個房間的時候還是陽光明亮的下午，但現在已經是夜晚了，城市裡的燈光亮起將陰暗的大地點綴如星圖。

爸爸指著陽台外的建築物告訴我：「那邊是我的學校……那裡是體育館，造型有點像奇怪的太空船或者什麼科學基地的，對不對？體育館過去那個建築物後面，就是從前我本來想讓你跑步的草地……兩排有很高的樹……學校圍牆邊緣就是夜市了。」

我眨眨眼睛，豎起耳朵聽那地面上傳來的聲音，有車子的聲音、行人說話的聲音、夜市傳來的叫賣聲、似乎也有鄰近住戶在看電視或吵架的聲音，這是一個充滿人類聲音的空間，感覺是一個相當具有生命力的街區，但不知怎麼我懷念起過去有著恐怖蛇蛻或大蟒蛇出沒的舊住處。

這時候爸爸讓我看了另外一個比較陰暗的方向，在那個方向幾乎沒有什麼燈光，爸爸說那個地方以前是一個機場，比較暗的地方是已經沒有飛機起降的跑道和跑道旁邊的草地，他說現在因為太暗了我們看不到草地的鮮綠，如果白天的時候再看，可以發現那是好大一塊非常平整的草地，也許可以讓一萬隻像我一樣的兔子在那塊草地上蹦蹦跳跳地吃草。

在草地更過去的地方有一些建築物，有些建築和建築前面的空地好像是提供空中警察的直昇機停放的地方，我抖動了一下耳躲彷彿能夠聽到直昇機螺旋槳旋轉的聲音噢！

還有些更大的建築但卻不像陽台另一面的學校或夜市有燈火熠熠發光，爸爸說那可能是市政府預計做經貿園區的地方，據說爸爸的新學校也有計畫想買一部份的土地來擴充校區。幾年後爸爸說有一個國際級的大導演在那裡拍一部非常賣座的電影，這部電影的其中一個主角是一隻老虎。

聽說老虎是比蛇和小狗還可怕的動物。

但我們現在只是安靜地看那面曾經是機場的地方安靜彷彿沈沒在無止盡的黑暗裡，爸爸說在機場的另一端也有一些稍微熱鬧的街道，那裡有一所高中是爸爸以前在很年輕的時候曾經就讀的學校，爸爸自稱那時候的他整天被一些很難的學問例如英文、數學所困惑而顯得相當憂鬱，他沒有想到在好多年以後竟然會在機場的另一端讀不同的學校，不過現在反而好像沒有過去那樣對學校的功課感到焦慮了。

難道年紀越長反而學習的學問越簡單嗎？

我抬頭想詢問爸爸，但爸爸沒有對我的疑惑提出任何說法，他只是和荒廢機場同樣安靜地凝視那一整片的黑暗。

我抖動我的雙耳，想迎接更多風的聲音，但顯然我的長耳朵已經聽不到那邊的聲音了，哎，我多想聽聽關於爸爸青春時候的聲音。

我想聽一聽，有關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聲音。

2013/1/2 pm9:49

1. 爸爸說又要搬家了

爸爸兼課的學校放寒假的時候，他要搬回老家和應該我該叫爺爺、奶奶的老人家一起過年，我記得在之前也和爸爸一起過了一次新年，爸爸還在我脖子上掛了一個象徵過年的紅包袋。

但這一次爸爸告訴我隔年得搬到台中市區去了。

他考上了在台中市區學校的中文博士班，那是在鬧區夜市附近的學校，他預計去預選一些課程，這樣等到新的學年開始，他可以少修一些學分，至於苗栗這邊大學的課他只好每週開車來回講課了。

「小比，那邊是市區會比較熱鬧，也就是說我們能夠住的房間會比較小一點噢！你也許不能像現在一樣在房間裡蹦蹦跳跳了。」爸爸事先告訴我這件有點悲慘的事。

但搬到台中市區是過完新年以後的事了。

爸爸得先從苗栗的三合院套房搬回老家，果然爸爸大多數衣服和書籍、雜物總是放在紙箱裡保持隨時可以搬家的想法是正確的，爸爸花了大約四小時左右的時間，一個人就把所有的東西打包搬到車上去。

我蹲在外出籠裡面默默看爸爸整理房間，我和爸爸曾在這個房間裡互相追逐，爸爸也曾經在這個房間裡唸中國文學史或中國思想史的內容給我聽，不管我聽得懂不懂，也教我學會了一些古典詩……

爸爸也曾經在這個房間因為失戀哭泣過，還有上次附近阿婆燒野草讓煙霧瀰漫整個房間的事件，那隻不知跑到哪裡的斷指小壁虎……

附近的土地公廟（在之後我和爸爸去了幾次）裡慈祥的老伯伯木雕。

又要跟這裡告別了呢！我垂下雙耳，在我的生命中多少有一些不得已的離別，例如兔子工廠的離別，我離開了那個惡劣的生活環境卻也離開了母親，夜市的離別讓我和兄弟姊妹們失散……

還有離開了花東縱谷那處處是草原的美妙地方。

現在，我要離開苗栗這個地方了噢！

爸爸把我放在他汽車的前座，關上車門後，他把我放出來，我立刻跳到外出籠上方趴著車窗玻璃看那逐漸遠離我的三合院古厝。

回到老家以後，爺爺、奶奶對待小比都很好，他們比爸爸還大方，會經常拿青菜或地瓜給我吃，有時份量太多了我怎麼樣都吃不完，這時也是我發胖的開始哩！

我記得搬回爸爸老家的幾天以後，爸爸就帶我去他的新學校裡去。

他要去辦理預先入學的手續，順便想帶我去校園裡逛逛，可是那個新學校的校園非常小，即使是放寒假而且當天天氣非常地寒冷，還是有許多人在校園裡面出沒。

爸爸稍微把我放在草地上，但我豎起耳朵聽見好多人的聲音，我非常緊張地在踱了跺腳，在爸爸的腳邊不肯離開，然後爸爸注意到有人在遛狗，是一隻全身雪白的小狗，但不管怎樣，小狗應該是僅次於蛇的可怕生物，爸爸很快地把我報起來。

「小比，這裡好像不是適合遛兔子的地方。」爸爸把我放在他肩膀上，側著頭對我說話。

我只是豎著耳朵朝那隻狗狗的方向傾聽，注意牠什麼時候會發現我，對我吠叫。我不安地在爸爸肩膀上挪了挪腳，大約是因為寒流的緣故，所以風不但強烈而且有點冰冷，這讓我突然想起我好久沒有這樣趴在爸爸的肩膀上，因為我長大了，身體變得比較長，也沒有那麼方便站在爸爸的肩上吧？

「會冷嗎，小比？」爸爸看到冽冽的寒風把我的短毛吹得晃動，他將自己的灰色圍巾拿下來，重新和我一起分享他的圍巾。

現在我只剩下耳朵和眼睛露在圍巾外面了，這種感覺有點像小時候躲在爸爸的外套口袋去逛街買菜一樣。

回想起來，那次寒流來襲在校園裡和爸爸一起散步，是我最後一次站在爸爸的肩膀上哩！

爸爸不時地攙扶、調整我的姿勢避免我摔下來，另一手插在墨色大衣的口袋裡，我們走過草原中間石頭砌成的小徑，因為是冬天了，有些寬闊枯黃的樹葉早在不知道多久以前就落在路面和鄰近的草地上。

爸爸對我說：「小比，我們在校園裡散步一下，然後就去學校附近找下學期要搬進去的新房子吧？」

爸爸就這樣穿著皮鞋踩在那些乾燥枯黃甚至有些腐爛的葉子上，發出了喀跐的響聲，但我仰頭看那好高、好高的樹，樹上還有許多翠綠的葉子被風吹著如許多面綠色的小旗子。

我想伸出前腳去抓那些葉子彷彿抓住什麼，爸爸卻又用手調整了我的姿勢，我們就這樣慢慢地散步過那一個冬天的溫暖下午。

2013/1/2 pm5:39  

1. 我快被煙嗆死了和一隻小壁虎

住在苗栗三合院小套房的那一段日子裡，我印象最深刻的不只爸爸失戀這件事。

有一天爸爸出門的時候，我趴在籠子裡隱隱約約聽到外面霹霹啪啪的聲音，是什麼東西燒起來了嗎？隨著那聲音擴散，我越來越焦躁不安，抓著兔籠的門想逃出去。

然後我聞到空氣中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就像爸爸炒菜時不小心燒焦的那種味道，接著我看見透明的空氣中逐漸形成一種稀薄的白色。

是煙，有人在外面燒東西，煙飄進來了，那稀薄的白色越來越清晰濃郁，彷彿憂鬱那樣淤積在房間裡，咳、咳，好難聞的味道，我快受不了了、快窒息了，我前足趴在兔籠的鐵條上用力搖晃。

「爸爸、爸爸，小比快被嗆死了！快來救我……」我緊盯著爸爸放在電腦螢幕旁的小鬧鐘，距離爸爸下課還有半小時、還有二十分鐘、還有十五分鐘……

我感覺那種燒焦的味道好像也讓空氣炙熱起來了，室內的溫度悶熱而難受，我感覺很不舒服不再搖晃兔籠，將耳朵貼在背部，安安靜靜地趴著，有一股噁心想吐的感覺。

我很不舒服。

比預定的時間晚七分鐘，爸爸回到家打開了木質的房門。

他先在房門口停了一下，滿屋子的白煙也嚇到他了，門打開後他在房間門口比平常多停留了一秒鐘。

「小比！」爸爸衝進來第一眼朝兔籠的方向望過來，我仍慵懶地趴在兔籠底部，只豎起一隻耳朵當作聽到了。

爸爸沒有先跑過來看我，他先跑到對外的窗戶邊打開了毛玻璃窗，更多的白煙灌了近來。

我奮力站起來，是誰在燒東西啊？

是附近種菜的老婆婆在燒三合院旁邊枯乾的野草，秋季以後，野草有些枯黃，那個阿婆伺機焚燒了屋外草地那整個夏季的茂盛。

「阿婆，你不能在屋子旁邊燒草啦！你看你在牆壁這邊燒，雖然我們窗戶關著，但煙還是會滲進來，我們會被燻到受不了。」爸爸用閩南語對阿婆講話。

那個阿婆連聲道歉，用竹掃把撲打燒了大半的雜草，那些還沒燒著的野草大多有半個人那麼高噢！我猜想裡面躲藏的小動物、小昆蟲或者恐怖的蛇不知道有沒有被火燒死呢！

爸爸沒有先從兔籠放我出來。

他把房間裡靠外側的窗戶通通打開，面對內側的房門也不關上，然後打開電扇按最強的轉速將白煙往門外吹，同時冷氣機的「送風」、「換氣」功能也全速運轉，我開始感覺到空氣變得好聞多了。

爸爸坐在電腦桌前面打開電腦，並且撿起了早上看了幾頁的《中國文學史》，這幾天他為了準備考博士班開始利用電腦作「文學史重點筆記」，房間裡這一點點小煙霧似乎沒辦法影響他讀書的心情。

但我倒很想出去玩。

在兔籠裡面，我憂鬱地望著那大開的木質房門，如果現在爸爸讓我離開兔籠，趁著房門打開的時候，我就可以好好溜出去外面玩了呢！但爸爸也知道房門為了通風打開而我會藉此跑出去，因此才把我關在籠子裡。

哎！

我站在籠子裡喝了一些水（我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非常愛喝水），然後嚼了一些草料，把身體慵懶地靠在兔籠的鐵條旁邊，一隻眼睛睜得大大的觀察爸爸和房間裡的情景。

不久我注意到有一隻黑灰、長條狀、四隻腳的小東西爬過我的籠子邊緣。

我不安地站起來，鼓起耳朵警戒並且盯著那小東西。

原來是壁虎，他走路有點怪，他是剛剛在草叢裡被火燒傷了吧？身上都沾上了草屑的黑灰，非常地狼狽。他似乎注意到我在籠子裡看他，他也停下腳步和我對望。

壁虎左邊的後腳被燒傷了，起了一個小水泡，水泡邊緣流出黏黏的體液。讓我怵目驚心地不只是壁虎的後腳，他左前腳的腳指頭好像也有舊傷，被什麼東西夾到而一併整齊地裁切斷掉，啊，他就是這樣拖著自己的腳爬在牆壁上、地上和草地上辛苦的生活呢！

往後，這隻壁虎也會這樣努力地生活下去吧！

我和這隻壁虎相遇，並不是一個適合孩子閱讀的童話故事，因此不會出現什麼兔子小姐鼓勵壁虎先生要好好活下去、我們彼此都能夠在往後生命獲得幸福的故事結局。

我們只是謹慎而安靜地交換了視線，他繼續拖著腳步前進，爬上了牆角，然後我又把身體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縮在兔籠的底部。

雖然今天差點被老婆婆放火燒枯乾野草的白煙嗆死，而且爸爸到現在不打開兔籠放我出去玩，但比起野外流浪的小壁虎，我應該還是可以稱上一隻幸福的小兔子吧？

雖然我無法書寫一個有關壁虎先生的幸福童話。

但，壁虎先生，我真的祝福你往後的生活得以順順利利的。

2013/1/2 AM11:10

1. 爸爸失戀了

有一天我瑟縮在床鋪底下好久，感覺非常害怕。

原因是爸爸跟那個我該叫媽媽的女孩在電話裡面吵架，爸爸講話好大聲，而電話裡媽媽的聲音有些冷冷的，並且有些疲倦。

他們吵架的原因是媽媽原本一個月前說要來苗栗看我，順便去苗栗的幾個風景勝地遊玩，但媽媽臨時告訴爸爸在台北補習好累，她想要趁沒有補習上課的日子好好休息、也多看一點書。

「你怎麼可以這樣子？我們快三個月沒有見面了吧！」爸爸非常生氣。

「重點是我想要考教甄，而你也要考博士班，我們真的沒有時間玩了！」媽媽情緒也有點不好，她對爸爸說：「我覺得你沒有好好在讀書！整天找女學生到你房間看小比……」

「那只有一次好不好？而且那是他們好幾個人騎機車出去玩，經過這邊突然想來看兔子，也有男學生啊！」

「我沒聽到男生的聲音。」媽媽嘆了口氣，彷彿很不情願再跟爸爸說話下去，但她還是開口了。

她說：「還有上次我們在台中見面時，我在你車上聞到某一種女生香水的味道，還有座位旁邊看到一個施華洛奇水晶的蝴蝶結髮飾，那是誰的？」

「那是……」爸爸楞了一下，皺起眉頭。

「說不出話來了吧？很多事我並不想計較，但你自己做了什麼你很清楚。」

「那只是學妹要我幫她載貓，順便到台中搭統聯，你知道從花蓮帶寵物搭火車並沒有那麼方便。」爸爸終於想到了那個很久不見的李菡姊姊，她好像把髮飾遺留在車上讓媽媽誤會了。

「我並不想聽你解釋。」媽媽在電話裡很冷靜地說：「其實那時候看到那髮飾，我的感覺都冷掉了，但畢竟我們相處了那麼久，我還想多考慮看看……」

媽媽說：「但那天知道你讓女學生進你房間看小比，我就考慮和你提分手了，畢竟我們真的很少相聚的機會，你讓我覺得不夠安心。」

爸爸緊抓著手機，他朝我看了一眼，我想爸爸一定很希望我能幫他作證，去跟媽媽說明，爸爸其實跟李菡姊姊沒什麼，而且那天真的好多人到房間來看我，而不是只有某個特定的女學生而已。

不過這是很為難的事，兔子的證言不可能被採信，何況爸爸、媽媽都聽不到我說話，更別說聽得懂我在說什麼了。

媽媽在電話裡深呼吸口氣，停頓了幾秒鐘，最後對爸爸說：「我們分手吧！」

「分手？你因為這個樣子就要分手？是你誤會了，我根本沒有跟其他女生怎麼樣。」爸爸露出了非常錯愕的表情，急著想解釋。

「也許真的是沒怎樣吧！」媽媽的聲音彷彿從另一個時空中傳過來那麼地遙遠，她說：「但這些日子和你的相處，讓我覺得我們沒什麼話聊，而且個性不合。」

「我們沒什麼話聊？那不是因為我們各自忙著準備考試嗎？」

「你忙著準備考試？」媽媽的話語中帶著輕蔑，她說：「那搭你車的學妹呢？進你房間的女學生呢？」

「我都說那是誤會了，你不要這麼說好不好？」爸爸急著額頭都出汗了，我從床鋪底下鑽出來，豎起耳朵聽他們吵架。

「但我們個性不合這是真的吧！我喜歡當老師，但你更喜歡寫作一點。」

「誰和誰的個性會完全相同，每個人都需要好好溝通，才能相處，我就不相信你爸爸和媽媽的個性完全相同契合！」爸爸大聲抗辯說道：「人類的個性不是拼圖的形狀，不可能完全找到吻合的個性，只有不斷的溝通和協調，才能跟別人好好相處啊！」

「我不想跟你說這些，現在我只想好好休息、好好準備考教師甄試。」

「我要跟你說！」爸爸此刻就像任性的小孩，雙手緊抓著電話，有點頹然地坐在地上和對方講電話。

「別這樣，我們都有很長久的未來要走，我想祝福你有很好的未來，你很有才華的。」這個我不知道還該不該稱呼為媽媽的女孩子在電話裡這樣祝福爸爸：「我相信你在未來會遇到更好的女孩子，你會找到你的幸福。」

「別這樣祝福我，你這樣的祝福對我來說只會是詛咒而已。」爸爸坐在地板上，左手緊抓著電話貼緊那人類小小的耳殼，頭低垂著，右手無力地抓亂了原本就凌亂的頭髮。

「不，我是真心祝福你的！就這樣了……再見。」

應該不能再叫她媽媽的那個女孩子掛上了電話，爸爸把手機往床鋪上扔，就坐在地上，把自己的頭埋在膝間哭泣起來。

起先是啜泣、然後哭的聲音越來越大。

爸爸、爸爸他需要安慰吧？

我慢慢走到爸爸身邊，把前腳撲在爸爸的背上，輕輕抓著他的衣裳，把頭靠著他的身體。

「爸爸、爸爸，你別哭！小比在這裡，小比在這裡陪你……」我安靜地把我的耳朵也貼上去。

2013/1/1 pm10:30

1. 在苗栗的簡單生活以及吵鬧的訪客

爸爸開學以後，就沒辦法整天在房間裡讀書、唸中國文學史的內容給我聽，他有時必須出門教書。

我花了幾週的時間有點搞清楚爸爸上課的規律，星期一、星期二早上八點到中午，星期三早上十點到中午，以及星期三晚上六點到九點、星期五晚上六點到十點，要記得爸爸什麼時候離開房間去上課對我這樣的兔子來說是有點難，但他不在家的時候總會把我關回籠子裡，關在籠子裡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因此我印象特別深刻，幾週以後就記起來了。

即使爸爸在這裡住了兩個多月，房間仍然非常空曠，這房間是花蓮那間套房的三倍大吧？爸爸似乎沒有打算在這個地方住太久，大部分的書籍仍堆疊在紙箱中，有些爸爸常用的書則隨意和電磁爐、鍋子一同堆放在電腦桌以外的另外桌子。

有一個鐵條做的簡單衣架靠著牆壁，鐵條上冷清地掛了五件左右的衣物，其他的衣服都還整齊地疊放在塑膠製的白色箱子裡。如果爸爸現在馬上要搬家的話，大概只要三個小時內就能把房間裡一切屬於我們的東西都搬走吧？

但如果扣掉拆裝爸爸的電腦及我的大兔籠的時間，爸爸可能完全可以在一個小時內就把房間裡的物品裝箱搬到車上離開。

我不太喜歡這個樣子，房間太空曠，我能夠和自己玩捉迷藏的地方就不多，能夠讓我咬一下、磨磨牙的東西也不太多，總而言之，這間房間是一間冷清、表現不出房間主人性情和生活習慣的房間。

爸爸是一個對生活沒什麼品味的人，他的日常作息和飲食習慣相當簡單，早餐大約是從牛奶、可樂和咖啡中做選擇，偶爾也會到鄰近他兼課的學校裡的學生餐廳吃早餐……這附近太偏僻荒涼了，大概只能開車十分鐘左右到那所學校附近才有類似人類聚落的地方、才有人類食物的味道。

午餐通常爸爸都自己煮，用電鍋煮白飯，有時會在電鍋裡放一些青菜去蒸燙，我不知道爸爸那些青菜是在哪邊買的，他買回來的青菜會把一半分給我，大多時候是小白菜、菠菜、青江菜。

有時候他則用電磁爐燙那些青菜，然後淋上醬油調味。

或者用調理包和罐頭食品當成白飯或麵的配菜。

有一次爸爸上課到晚上十點的隔天，是星期六吧？

爸爸把我放出來在空曠的房間裡玩耍……然後他接到的一通電話，是一個聲音陌生的女孩子打來的。

她說：「老師……我們在路邊找到了你說的那個三合院，你有在家嗎？我們想去看你家小兔子。」電話裡除了那個女孩子的聲音，還有其他人很吵鬧的聲音。

「你們？你們是多少人啊？」我看見爸爸放下中國思想史的課本，皺起眉頭。

「八個，我們去龍鳳港玩回來，有人提議來看老師的小比……」

「好吧！等一下，我出去接你們。」

爸爸掛上電話，隨便地把床上沒有收拾好的棉被折了一下，收拾散落的衣服和書籍，把我抓進兔籠裡就匆匆出門了。

大約七、八分鐘後，他領了一群人進來房間，三個男生、五個女生，他們先打量了爸爸的房間，然後女孩子們很吵鬧地圍在籠子旁邊看我。

我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地在籠子裡跳動。

「老師，可以把牠放出來嗎？」一個戴眼鏡、皮膚很白的長頭髮女孩子抬頭詢問我爸爸。

「可以啊！不過兔子很膽小，你們講話要小聲一點，不要嚇到小比……」爸爸提醒她們。

我被放出籠子，想要鑽出人群躲起來，但她們吵鬧地圍住我，起哄、尖叫，不時發出驚喜或雀躍的聲音。

我把耳朵緊貼在背後，有點緊張地看著人群後面的爸爸。

有一個女孩問爸爸可不可以抱我，爸爸同意了並囑咐要小心我的爪子，她就把我抱了起來。

很多人也伸出手摸我背上的毛。

我很喜歡被撫摸的感覺，但她們不要喧嘩的話就好了。

趴在這個穿著橄欖綠色防風外套的女孩肩膀上，我聽到好多聲音，這時爸爸的手機鈴聲響了，在吵雜聲中，我仍然可以清楚地聽到爸爸跟對方講話的聲音。

我們兔族就是有這麼了不起的本領。  

是媽媽打來的。

她質問爸爸：「你那邊為什麼那麼吵？有女孩子的聲音？」

「是我的學生，她們來看小比。」

「是一個還是很多個？」

「很多個，有男生也有女生……」

「真的嗎？」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疑惑和懷疑，而且顯然有些不高興：「你不要花太多時間在和女學生相處，你應該好好讀書準備考博士班才是，不然好好寫作也比跟女學生亂來好！」

「我沒有跟女學生亂來好不好？」爸爸想大聲抗辯，但擔心被學生聽到，躲到了浴室裡去講電話……

2013/1/1 AM11:32

1. 在住處附近探險

有一天爸爸把我抱到三合院外面玩耍，這裡的草地不像大學校園裡的那麼漂亮，泥巴路面被車輪壓陷變成長溝，前幾天似乎下雨，泥土路面上的紅泥土顯得泥濘，爸爸不斷在我後面提醒我不要踩到骯髒的紅土水裡把自己弄髒。

三合院附近的泥土路上種了兩排叫做龍柏的樹，我在以前從來沒有看過那些樹，我稍微站起來看那些樹的樣子，這裡風的聲音和味道都和以前的花蓮不一樣，我眨眨眼睛突然聽到好像是焚燒紙的聲音。

是誰在燒什麼嗎？

我順著風的方向往那邊跑去。

爸爸在後面追趕我，一邊叫我的名字，希望我不要跑太快。但爸爸不知道我已經是一隻大兔子了，我如果遇到危險會懂得逃跑到爸爸身邊的。

我跑了一小段路，發現路面變堅硬了，灰撲撲的，我踱了躲後腳歪著耳朵想了一下，這是水泥地面吧？我望著水泥地面旁邊的一處空地，有一座小小的但裝飾得很漂亮的小屋子，屋子旁邊有一個更小但看起來不像可以住的小房子，有人在那小房子裡點火燒紙。

我往那邊跑去。

「小比，你跑到土地公廟做什麼？」爸爸在後面叫著我，我轉頭看了爸爸一眼，他追了上來，於是我可以更安心地往前跑。

「你的兔仔？」那個穿桃紅色衣服正在燒東西的阿婆朝著爸爸笑道：「還蠻可愛的，牠來拜土地公伯順便幫我燒金紙給土地公伯啦！」

我歪著頭聽那個阿婆講話，原來這座漂亮的小屋子是拜拜用的土地公廟，阿婆是在燒金紙。

我是乖兔子才不會去玩火咧！我一蹦一蹦地跑進土地公廟裡。

屋子裡有一種奇特的香味，我站起來探望四周，在桌子的正前方有一尊看起來像老人家的木雕，他有好大一把的白鬍子，但臉黑黑的，似乎被他面前的煙燻黑的。

然後我身後出現了一道黑影嚇了我一大跳。

原來是爸爸，爸爸有點喘氣地靠在門柱旁，他問我：「小比你也要拜拜嗎？」

我沒有理會他，只是在土地公廟裡東跳跳、西跳跳，偶爾抬起頭來用力嗅屋裡好聞的空氣味道。

爸爸也沒有理會我，逕自把我抓起來，然後讓我趴在那尊小木雕前面，抓住我的前腳教我拜拜。

「來……小比跟我這樣對土地公說……土地公伯伯，我是住在附近的小比……雖然我是一隻兔子，但也請您保佑我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爸爸蹲在我的身後，把我前腳的腳掌貼合起來好像跟那尊木雕鞠躬行禮，他要我也跟著說那些話。

不知道土地公伯伯聽不聽得懂兔子說話？

我當然希望我健健康康、長命百歲，而且有好吃的飼料、美味的新鮮苜蓿草可以食用，我也希望爸爸能快快樂樂，他寫的小說故事會讓「出版社」這個人喜歡、他能在苗栗教書順利、他也能和那個我叫媽媽的女孩子有很好的感情……

我希望爸爸很幸福、很快樂，因為爸爸幸福快樂的話，身為爸爸的小兔子我也會幸福快樂！

可是土地公伯伯聽得懂嗎？他真的會保佑我們嗎？

兔子的耳朵是最靈敏的，我眨者眼睛看桌上那個老爺爺雕像，用力豎起耳朵傾聽，希望聽到他稍微回應我們……

爸爸把我抱了起來離開土地公廟。

我還趴在爸爸肩膀上往土地公廟裡那尊神像木雕望，他的眼睛好像會發光呢！不知道他有沒有把我小比的話真的聽進去哩！

我在這座三合院附近的冒險並沒有因此結束，因為爸爸把我抱回三合院裡面後，我又在屋後的走廊上跑跑跳跳，跑到放洗衣機、烘衣機的地方，我討厭這個地方因為那些機器轟轟作響，我很快就逃開了，洗衣間後面可以看到房東先生、房東太太種植的很多盆栽。

我在那些盆栽間跳來跳去。

爸爸有些緊張，我想他大概怕我咬壞或弄破房東先生的盆栽，不過我在盆栽下面找到了一個好東西噢！

那是一個長長的、白白的有點透明的鱗狀物體，我用爪子去輕輕碰那鱗狀物，那東西就裂開了，好像撕開塑膠袋的聲音而且更好玩。

「小比，你在作什麼？」爸爸看我躲在一個大盆栽後面久久沒有出來，於是彎腰看我。

我停下爪子的動作彷彿對爸爸打擾我而生氣那樣瞪著他。

「咦？那是……蛇蛻……」爸爸的聲音突然有些緊張起來。

蛇？ㄕㄜ/？我抖動了耳朵，聽清楚爸爸所說的那個字，那是黑色大水管一般的可怕動物，那種動物也出現在這裡嗎？

爸爸把我拎了起來。

爸爸，蛇蛻也是蛇的一種嗎？我想問爸爸，可是爸爸只有告訴我：「我們現在住的地方跟花蓮那邊一樣，其實是荒郊野外，所以草叢裡也可能會有蛇，小比你要小心一點噢！你這樣的小兔子被毒蛇咬到可能就很危險了……」

於是，我在三合院外面的探險就暫時告一段落了。

2012/12/31 pm11:45

1. 苗栗的三合院套房

在爸爸老家住了幾天，我又重新被抓進外出籠的小空間裡，和爸爸其他沒有拆箱的行李一同搬到苗栗去。聽說那所苗栗的學校給爸爸排了十二堂課，爸爸馬上升級在大學裡面教書這件事情讓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我就是在這種稍稍疑惑的心態下跟著爸爸到達苗栗他事先在電腦網路上找好的房子。

那是一座有點奇怪的老房子，爸爸說這是三合院的房子改建成租給那個學校學生的套房，三合院前面有一棵榕樹，榕樹的氣根隨風飄盪讓我想起了爸爸在花蓮校園裡練習劍道那邊的柳樹。

爸爸先把車停在三合院前面的空地，然後他去事先約定好附近的樓房找房東先生的年邁母親拿房間鑰匙。

那是一個滿頭銀色捲髮穿著花布衫的阿婆，她曲著身子走出來看了一眼我們的車子，囑咐爸爸如果有什麼問題就打電話給她兒子，然後就回到屋子砰一聲地把樓房的大門關上。

爸爸拿著鑰匙走回車上，先拎起裝著我的外出籠往三合院裡的套房走，三合院裡別有洞天哩！有條陰暗幽長的走道，走道的一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個木門，我數到了第三個木門時爸爸停下腳步（幸好木門數目沒有超過十，不然我就不會數了！），他拿著鑰匙插入木門上的金屬孔，喀嚓一聲打開了門。

這是我們的房間，我和爸爸一起在電腦螢幕上瀏覽過這房間的照片。

房間就像電腦螢幕上的照片一樣，很空曠，有一張鐵桌和簡單的椅子，一張床鋪，除此外什麼都沒有……可以讓我繃繃跳跳的，大概慢慢繞著房間跑一圈可以花個半分鐘的時間。

這是個很大的房間囉！

爸爸先把我連同外出籠放在牆壁旁邊，然後他開始辛苦去車上搬紙箱和白色塑膠製的整理箱以及我被拆解尚未組裝的兔籠。

紙箱內大多是爸爸的書，電腦、電腦螢幕。

塑膠製的整理箱放衣服、臉盆和一些爸爸生活上的雜物。

他先把我的兔籠組裝起來，在兔籠裡放了水和飼料，然後讓我移居到大的兔籠裡，又陸陸續續忙碌了兩個多小時才讓這整個房間看起來有生活機能的樣子。

爸爸把床墊、棉被和枕頭都丟到床鋪上，也組裝了電腦，這時才坐在床邊用手往後撐著身體，瞧著我嘆口氣：「每次搬家都覺得好累，如果小比你能幫忙就好了！」

我才覺得有趣哩！爸爸你把我關在籠子裡又要我幫忙……不過就算爸爸把我放出籠子，大概我只能搗蛋而已。

爸爸搬家完後的第一頓晚餐是泡麵，我的晚餐則是幼兔用飼料及不限量的提摩西二割草，吃完晚餐後，爸爸就把我放出籠子讓我自由活動。

其實我們兔族很膽小的，到了新的環境總是會先用眼睛觀察周圍，然後豎起一隻或兩隻耳朵傾聽更遠的地方有沒有危險的聲音，然後蹦蹦跳跳地移動兩、三個身體的距離，最後才敢自由活動。

我就是這個樣子地慢慢擴展我在這個房間的活動範圍，然後找到一個我最安心的牆角，在牆角邊尿尿。

「小比，你怎麼又沒在便盆裡尿尿！」爸爸發現後大聲地說了我一頓。

我露出無辜地眼神望著他，爸爸，你是曾經教過我在便盆裡尿尿，可是你教我的時候便盆是放在花蓮那個房間靠近浴室的牆角，現在便盆又不在那個位置，我也不知道那個牆角離我們有多遠，人家不可能跑去那麼遠的地方才尿尿啊！誰教你一直搬家，這幾天就從花蓮搬到台中，又從台中搬到苗栗……

爸爸思考了一下，似乎也發現了因為搬家的緣故讓我失去了習慣便便的領域，只得安靜地去幫我擦拭地板上的尿液。

這時我又去勘查房間裡的其他地形。

因為搬家的緣故，房間裡有好多空的紙箱，紙箱被爸爸疊合起來像一座巨大的城堡，這也變成了我之後好幾天的遊戲場。我用爪子和牙齒努力在紙箱間挖洞然後鑽來鑽去，但那些紙箱在我辛勤工作（挖洞）了四天後砰然倒下，嚇了爸爸一大跳。

我被爸爸唸了一頓後，那些紙箱通通被爸爸拿出去外面丟掉了。

爸爸在苗栗的前幾天並沒有到新的學校去上課，據說是因為「暑假」的關係，他告訴我他得利用暑假好好研究怎麼教「大一國文」以及要怎麼制訂一份「大一國文」的教材，他花了幾天在做這件事，然後整天讀一些準備考博士班的書。

他現在很少跟我講童話故事或他寫的奇幻小說了，他開始跟我講他讀那些書的內容，好像是叫《中國文學史》、《中國思想史》的書，他告訴我：「詩經是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中國最早的散文區分為史傳散文和諸子散文……」

爸爸告訴我莊子雖然是道家很重要的思想家，但他也有很棒的文學天分，雖然爸爸講的這些話我大多聽不懂，可是莊子好像寫過蠻有趣的故事，例如人類在蝸牛觸角上打仗、魯國國王養了一隻神鳥、大鵬鳥和小麻雀的故事。

但比起這些故事，我更期待每天爸爸跟那個我只見過一次面的媽媽講電話時，爸爸把手機拿給我聽，我聽到媽媽在問我今天乖不乖、有沒有好好吃飼料的聲音……

2012/12/31 AM0:13  

1. 在台中看到媽媽

     我第一次看到高山，爸爸的車駛過空氣稀薄的山間雲霧，汽車停在一個叫「武嶺」的地方，然後李菡姊姊抱著她的珊珊而爸爸抱著我下車，在靠近懸崖的欄杆旁邊，爸爸手指比劃著前方，告訴我說那是合歡山、那是奇萊山……在很遠的地方可以看南湖大山。

   我眨著眼睛奮力想把周圍那些綠色崎嶇起伏的地形看清楚，並鼓起長耳朵去迎接那些吹拂過山林的風聲，隱約可聽見好幾公里傳來的聲音，是鳥鳴嗎？或者草叢裡的蟲叫，或單單是松針因為風的緣故而相互摩擦的聲音？

   我瞇起眼睛感受沁涼的溫度和乾淨的聲音洗滌我的感官，雖然我不曾來過這裡，但大自然給我一種非常舒暢的感覺，就像爸爸的母校有那四隻環頸雉走過的草坪一樣。

   「哈，小比好像很享受呢！」李菡姊姊指著我對爸爸笑道。

   我屈起一隻耳朵轉頭看李菡，哎，我好討厭她打斷我美好的感受和沉思，爸爸說我咬壞了他好幾本小說和詩集，甚至還有一些詩人老師的來信，應該也吃了不少學問才是，我也私下自詡自己會是一隻有氣質的兔子，我現在正在感受大自然的靈性噢！卻被李菡姊姊硬生生地打斷了。

   我也很想踏一踏這高山上的泥土和草地，悠閒地散步一下，不過爸爸可能怕我跌到被丟了好多垃圾的懸崖底下或者擔心我一溜煙不知道跑到哪去，總是抓著我不肯放手，然後就把我抓回車上的外出籠了。

   這也倒好，畢竟高山好冷哩！車子裡面比較溫暖。

   我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離開路途蜿蜒的山區，在平坦的馬路上又行駛了好一陣子，爸爸告訴在汽車后座和三色貓珊珊作鄰居的我：「台中到了！這是爸爸從小居住的地方噢！小比，我們得先在台中老家和我爸爸、媽媽住上幾天，然後才會搬到苗栗去。」

   李菡對爸爸說：「等等到朝馬要讓我和珊珊下車……你對小比都這樣說話嗎？太溫柔了吧？」

   溫柔？爸爸對我很溫柔嗎？我呆在外出籠裡面，側著一隻耳朵聽他們講話。

   「我只是曾經失去了幾隻兔子，兔子生命太脆弱了，如果不好好對待牠們的話，等到牠們死掉了會覺得更難過的。」爸爸握著方向盤沈默了一下子才這樣對李菡說道。

   「你對待你的女朋友有這麼溫柔嗎？」李菡清脆地笑了。

   爸爸這次沈默地更久了，然後幽幽地嘆了口氣說：「我跟她不常見面。」

   爸爸他開車從一條叫做台中港路的馬路轉進一個蠻大的公車車站前讓李菡和那一隻沿路喵喵叫的花貓下車，李菡下車了一陣子，爸爸還是沒有發動車子，他坐在前面駕駛座發楞了一會兒，夜色中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那個我應該叫媽媽的女孩。

   「喂？你現在在哪裡？」

   「我現在火車上，我要去台北南陽街那邊報名教師甄試的密集班，你呢？」

   「我剛回到台中，現在在台中市區，正準備開車回家。」

   「小比也在嗎？」

   「對，我要搬去苗栗了！東西也都通通搬回來了。」

   「真的？」電話中那個女孩聲音頓時響亮起來，透露出一種興奮的感覺：「我現在火車剛離開彰化車站，我在台中火車站下車，你來接我，我想看看小比！」

   「好啊！那等等見。」

爸爸發動汽車，調轉了車頭往比較熱鬧的那一個方向前進。

大約半小時後，我看見了一個長髮綁著藍色緞帶髮飾，穿著白色伯外套和黑色牛仔褲的女孩子在路邊，她看到我們的車子就直接走近打開了爸爸副駕駛座的車門。

她第一句話先說：「小比在哪裡？我要看新的小比！」

「在後面的外出籠。」爸爸伸手過來，把外出籠的門打開，我有點害羞想往籠子的更深處躲，卻被爸爸一把揪出來。

爸爸雙手將我抱到她的手上。

我緊張地把耳朵緊貼著身體，瞪著眼前的女孩子，她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得有點精緻，但仍然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但她抱住我就叫得好大聲，讓我又嚇了一跳。

「哇！好可愛哦！果然真的很像之前的小比，不過牠的脖子有一圈圍巾，跟以前的小比不一樣。」

「因為她是母的兔子，母的兔子好像下巴這邊都會比較胖一點。」

「真的耶！」她把我抓起來看看我的下半身：「這隻小比是母兔。」

「小比……叫媽媽啊！」

爸爸輕輕推了我一下，哎！我也想叫啊，可是爸爸你知道的，我們兔子是不會說話的哩！

2012/12/30 pm9:25  

1. 離開花蓮的畢業典禮

     「小比，我們該離開花蓮了噢！」有一天爸爸這樣告訴我，他說他在苗栗的一所大專院校找到兼課的工作，其實早在前一天我就聽到他跟那個我該叫媽媽的女孩子對話，爸爸在他的奇幻小說結束在出版社的連載前兩個月開始丟履歷表給西部的大專院校。

   他告訴電話中那個女孩，他決定用半年的時間準備考博士班看看，這段時間他要一邊兼課、一邊寫作和一邊準備考試。

   電話那頭的媽媽有點為爸爸擔心，要爸爸不要兼太多課也不要寫太多小說，好好讀書準備考試才是最重要的事。

   最近那個未曾謀面的媽媽好像心情不太好，經常跟爸爸抱怨實習學校發生的大小事，例如學生很不聽話啦或代了四節課，連續站在講台上說話覺得很累、實習報告非常難寫或指導的老師非常刁難人之類的瑣事，而爸爸也因為在出版社出版的小說以經結束了連載而感到憂鬱，而我只是一隻兔子當然只能默默觀察這些事情，也無法提供任何好的意見。

   這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隻聰明的兔子，能夠幫幫他們的忙。

   不過爸爸大概只希望我不要再偷偷溜到他的床鋪大小便就謝天謝地了。

   在天氣逐漸變熱的夏天，大約六、七月的時候，爸爸就開始忙著準備搬家的事宜，他已經透過電腦網路在苗栗找好了房子，是一間比我們現在住的地方還寬闊的套房。

爸爸事先找了貨運公司把打包好的大件行李寄往苗栗，請苗栗這地方的房東先生代收。

那個臉圓圓的小姐李菡，據爸爸說她今年也要從學校畢業。

李菡姊姊說想在畢業典禮那天搭爸爸的便車回西部，因為她養了一隻貓，要讓小貓咪搭火車並不太方便，她打算搭爸爸的車到台中朝馬，然後從朝馬搭國道客運回她的家鄉新竹。

李菡姊姊告訴爸爸：「我大部分行李都已經請搬家公司寄回新竹了，我只需要帶隨身的幾件衣服和貓的外出籠而已。」

他們就這樣決定了，也沒問過我……或那隻貓。

爸爸帶我去參加李菡姊姊的畢業典禮，那天校園裡原本我和爸爸第一次出遊的那塊大草坪有好多穿黑衣服、戴黑帽子的人在那邊嬉鬧、拍照。

我眨著眼睛看那群人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天好多人穿黑衣服，連平常不太穿黑衣服的李菡姊姊也換上了相同的黑衣服。

爸爸告訴我那叫學位服，我想可能跟爸爸的劍道服有點像吧？

爸爸今天有帶外出籠出來，稍早的時候，爸爸已經把他房間清空，並好好地跟房東先生告別，交還了房間鑰匙，連我的兔籠都拆掉裝進了汽車的後車廂。

這時我只有外出籠可以住了。

爸爸讓我從外出籠走出來，可能是最後一次在這塊草地上奔跑，可是草地上太多人擺出僵硬固定的姿勢然後大聲說「YA！」地在拍照，不然就傻傻地把黑色方帽子往天空丟。

和平常的草地不一樣，我站在外出籠的籠子口，豎起耳朵聽那些吵鬧的聲音。

真懷念和爸爸在清晨五、六點時在這塊草地上散步的情景，我記得有一次我和爸爸還曾經看見四隻名為「環頸雉」的動物消失在晨霧當中，之後爸爸為那四隻小動物寫了一首詩唸給我聽呢！

如今，校園裡我們看不到環頸雉，只有看到像烏鴉一樣吵鬧的人類。

「來！小比，你也跟姊姊拍照！」李菡抱住我，要爸爸幫我們一起拍照。她的貓在另一個外出籠裡喵喵叫著。

李菡跟我拍完了照片，拎著我到那隻貓的外出籠前面看那隻貓。

是一隻花色的動物，看起來耳朵好短，有點奇怪，眼睛也沒有我的那麼可愛，李菡抓緊了時機讓我跟那隻叫珊珊的三色貓合照。

我還戴了李菡姊姊的碩士方帽讓爸爸拍照，那頂帽子對我來說太大了，與其戴在頭上，我真想把它拿來磨牙。

我們這樣折騰了大半天，太陽從天空正上方微微偏向西邊的時候，李菡姊姊領到一張叫畢業證書的紙，我們就決定離開花蓮了。

後來，我仔細回想我從兔子工廠到花蓮夜市的往事，其實我不確定兔子工廠是不是在花蓮這個地方，因為印象中我和其他兄弟姊妹都是搭了很久的車子到達花蓮夜市那個壞老闆手上。

但也許並沒有搭那麼久的車，只是因為我們都被裝在紙箱裡空氣太悶了而讓我們覺得那是一趟非常辛苦而漫長的旅程。

就像從花蓮到苗栗的那段距離一樣遠，那時我覺得－－當我們離開某個地方或某個人的時候，就很難再回去了，但我很不願意是這個樣子。

2012/12/29 pm11:11

1. 挖洞也是兔子的本能

在我很小的時候，爸爸經常跟我講故事。

除了他正在寫作並且出版的奇幻小說故事外，他也會說有關兔子的故事，例如〈龜兔賽跑〉（我討厭這個故事）還有〈狡兔三窟〉的故事……

「挖洞」這件事原來也是我們兔族所應該會的一件重要大事，我是在爸爸的－床鋪上聽爸爸講這個〈狡兔三窟〉的故事，它這個故事原義是指兔子需要有很多可以居住的洞穴用來躲避災禍，然後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叫做孟嘗君，他飼養了很多人類，其中一個叫馮諼，馮諼這個人很有學問就引用了狡兔三窟的故事來教導孟嘗君……其他故事細節我忘記了……

總之，兔子應該有很多巢穴。

我站在爸爸的床鋪上俯視我的兔籠，兔籠是我最大的巢穴，但其他兩個朝穴呢？

我左右環顧爸爸的房間，獨立出來的浴室也可以算不錯的地方，可是有時爸爸會在浴室洗澡弄得濕答答的，那對我的健康不太好。

爸爸的桌底下呢？爸爸的電腦主機放在桌底下，有點吵，而且如果我趴在那邊很怕被爸爸不小心踢到……

床底下不錯，所以床底下是我的第二窟，那麼第三窟呢？

突然發現，我還會數數字呢！從一數到三，不過我得趕快找到我的第三個巢穴，這樣我才能安心，就像爸爸所說的－－高枕無憂。

我坐在爸爸床鋪的邊緣俯視整個房間，垃圾桶好像不錯？可是垃圾桶有時臭臭的，我煩惱地趴在床邊發楞，第三個巢穴到底在哪呢？

我要當一隻深謀遠慮的小兔子那就得找到第三個巢穴才行，然後我轉頭發現了爸爸的後棉被，哎，我怎麼忘記了我可以躲在棉被裡面。

我一頭鑽進棉被裡，然後伸出爪子開始挖棉被，棉被鬆鬆軟軟的，比草地上的泥土更好挖，加上我的門牙很容易挖出更深、更深的洞穴來。

爸爸正在電腦前面忙著寫他的奇幻小說，據說「截稿日」這個大怪物正威脅著他，他得趕快努力才行，因此他暫時不管我在做什麼。

而我是一隻很乖巧的小兔子，我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去找爸爸，因此幾個小時內，只有爸爸的鍵盤打字聲不斷迴盪在房間裡。

等到爸爸寫那奇幻小說到一段落，移動了一下有滾輪的椅子，發出像伸懶腰的聲音，然後大聲叫我：「小比，你到哪裡去了？」

爸爸知道我總是不會像笨狗狗那樣，人類一叫就跑出來搖尾巴，我們可是尊貴的兔族哩！就算你叫我的名字，我也不會隨便跑出來的。

爸爸開始找我，先是看兔籠，然後是浴室……桌底下，他又彎腰察看了床鋪底下，用掃把撥弄了一下床鋪底下的雜物。

很好，狡兔三窟是對的，我躲得很安全，連爸爸找不到我。

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爸爸卻突然把棉被掀開，他說道：「小比，我就知道……啊……」

剛被把把一手掀起的棉被飄出很多棉絮，被單被我咬成一條、一條的碎布。

「小比，你……」

我以為爸爸要罵我的時候，我發現我在棉被裡躲了太久，有些尿意，然後我在爸爸的床鋪上撒尿。

爸爸並沒有對我生氣，他把我關回兔籠裡，先把床罩拆下來丟進洗衣籃，然後連同換下來的髒衣服拿到樓下的房東伯伯提供的洗衣機去洗，接著他用一條濕抹布努力擦拭彈簧床上的尿漬，擦到他靠近床墊時用力嗅都不會皺眉頭的地步。

對於那條被我咬爛的被單，爸爸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

但他還是從書桌的一個小抽屜拿起「針線包」這種東西，他開始坐在床邊縫被單，我第一次看見爸爸在做這種工作，我用前腳抓著籠子，大力搖晃籠子對爸爸表示我想出去、我想看他在做什麼。

爸爸知道我的意思，他把我放出兔籠，然後把我拎起來放在床鋪上，讓我看他剛剛努力工作的成果。

「小比！你看你剛剛咬破的被單，我要這樣縫起來，你實在太搗蛋了！」爸爸仍然是很溫和的語氣，只是重重地嘆了好幾口氣。

他把我咬碎的被單縫的更醜，像好幾條蜈蚣在布上面爬。我就趴在爸爸大腿旁邊，看爸爸一直縫那些被我咬壞的地方。

爸爸縫了一個多小時，但那些被我咬破的地方可是我花了更久的時間，妥善運用牙齒跟爪子的成果，他沒有辦法那麼輕易地消滅我努力勞動的成果。

所以爸爸終於放棄了，他又嘆了口氣對我說：「小比，你以後不可以隨便跳到爸爸床上。」

我假裝聽懂，乖乖地趴在爸爸身邊。

當天晚上爸爸一個人出門了，好久才回來，他買了一條新的被單，然後一個人把被我咬壞的被單換了新的。

讓我不高興的是，爸爸他不把被我咬過的被單送給我而是丟到垃圾桶裡面。

2012/12/29 pm9:21

1. 在柳樹下練劍道的爸爸

爸爸真的開始好好運動了耶！

他在房間時經常抱著我笑說他是一個宅男，除了去大學校園旁聽有關詩和小說創作的課外，總是在房間裡寫小說，而我則是一隻宅兔，我沒想到爸爸竟然會一種拿竹棍揮來揮去的運動。

他稱這種運動叫「劍道」，然後他換上一套全身深藍色的衣服帶我去校園裡面運動，爸爸說他穿的是「劍道服」，他在碩士班畢業以前是劍道社的社員。

爸爸帶我到大學校園裡的另一處草坪，那是一個有湖泊、有柳樹的美麗地方，加上一大片翠綠耀眼的青草，我覺得好夢幻哦！

我在草地上跑來跑去，想讓爸爸來追我，不過爸爸追了一陣子，就去揮舞他的竹棍子了，他所做的就是很單調的前劈、斜砍和跳躍的動作。

雖然動作非常單調，但爸爸他穿劍道服揮舞竹棍子的樣子看起來好帥，我就趴在草地上，遠遠地看爸爸在湖邊的柳樹下練劍道，我睜大眼睛看，想要把這個畫面永遠地記起來。

不過看久了還是真有些無聊，我翻過身來四腳朝天地利用草地摩擦自己有點癢的背部，但仍仰著頭注視爸爸在練劍的模樣。

這時我聽到女孩子講話的聲音，她們驚叫：「這裡怎麼有一隻死掉的小白兔？」

死掉的小白兔？在哪裡？我立刻翻起身。豎起耳朵四處張望。

「哇，活過來了！」背後那一群人類女性嘰嘰喳喳地說話，然後有人朝我跑過來。

原來她們說的就是我，這些吵鬧的人類真沒禮貌，我還活著呢！我轉頭看到有個穿著粉紅色蛋糕裙的女孩子跑過來，我急忙往正在練劍道的爸爸跑過去。

「爸爸、爸爸，有壞人在追我！」如果我會說話，大概一邊跑一邊這樣向爸爸求救。

雖然我不會說話，但爸爸顯然注意到我了，他停下揮舞竹棍子，蹲下來摸摸剛跑到他腳邊的我。

「請問……這是野兔還是你養的兔子？」那個穿粉紅色蛋糕裙的女孩子狐疑地看著爸爸。

爸爸，你快拿竹棍子揍她們吧？他們好吵，竟然說我死掉了。

「呃，是、是我養的啊！」

我想鑽到爸爸的身後，但被爸爸一把抱了起來。

「好可愛的小白兔，牠有黑耳朵和黑眼圈耶！可不可以跟牠合照？」那個女孩子詢問爸爸。

「好啊！」爸爸竟然輕易地把我出賣了。

「牠會咬人嗎？」另一個穿牛仔褲的女孩有點謹慎。

「要小心一點。」爸爸示範了抱兔子的方式：「這樣子就不會被咬到了，牠很少咬人，咬人也不太會痛就是了。」

她們拿出相機輪流跟我拍照，我覺得有點緊張，呆呆地被抱著照了好幾張照片，我都忘記我有牙齒和爪子的武器可以攻擊她們了。

她們拍完照片就像一群吵鬧的小麻雀飛走了，爸爸這時也不揮舞竹棍子了，把竹棍子丟在草地上摸摸我的頭，對我說：「小比！你好像大明星哩！大家都要跟你合照。」

爸爸在跟我說話的時候，又有一個女孩子朝這邊揮手大喊：「學長！」

我警覺地弓起身子，朝那發聲的方向豎起耳朵，那好像是拿除疤膏給爸爸的圓臉女孩子，叫做李菡，因為我是一隻兔子，我對於聲音的辨認還頗有自信的。

李菡穿著一件白色的防風外套，將機車停在路邊，快步走向草原上的我們，她對我們笑道：「我遠遠就看到小比了！心想誰在遛兔子，後來看這隻兔子好像學長你的小比……剛剛有一群女孩子跟學長你搭訕？」

「她們只是要跟小比合照而已。」

「養寵物真是男生搭訕的利器啊！」李菡摸摸我的頭，然後搔搔我的下巴，我下巴稍微長出一圈肥肥的毛，據說那是母兔才有的特徵。

「我可沒有跟她們搭訕的意思。」爸爸解釋道：「我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我知道，在高雄唸碩士吧？今年在高雄市的國中實習。」臉圓圓的李菡其實也是好人，但她不是我媽媽，原來我媽媽是在高雄這個地方讀書的人啊！

「不過學長穿劍道服還蠻……」李菡歪著頭打量我爸爸。

「蠻怎樣？不接受不好看的答案。」

「那不說了！」李菡瞇著眼睛吐舌頭，那模樣就像一隻胖兔子，她又笑道：「如果你臉上的疤痕還在，更像日本什麼時代的浪人劍客了！」

「什麼疤痕？幸好被小比抓傷的疤痕現在都看不劍，不然難看死了！」

「不過抱著兔子練劍道，有一種奇妙的違和感哩！」

雖然李菡姊姊這樣說，但爸爸也許真的為了減肥，在那之後經常帶我在湖邊練劍，爸爸在湖邊柳樹下練習劍道的身影，是我生命當中最美好的風景之一。

2012/12/29 pm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