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陣子手疼得厲害,最後終於去看了醫生。
不過反正你也看不到這封信(有些難過地覺得,即使你知道了大概也無所謂),那麼就讓我這樣說吧。那種痛的感覺有點像針從肌肉裡面往更深的地方扎進去,或者,小貓的爪子刺進了手指頭關節的地方。如果用比較抽象的說法,像戀情在握筆的那隻手觸了礁那樣疼痛。我想是因為最近寫了不少稿紙所以才鬧了手痛--計算起來大約每天六千到一萬字左右,最疼的那一天可能爬了兩萬字稿紙,用光了好幾枝鋼筆的墨水喲。
說到這裡,我就好羨慕巴爾札克的流暢文思噢。
我無法確認你知不知道他,他是十九世紀法國小說家,他啊竟然在三天之內寫完了幾十萬字的《高老頭》噢。如果我能夠像他那個樣子就好了。
因為不知什麼時候起,我就非常焦慮關於時間不夠用的這件事。然後我的博士論文研究了「時間意識」,連帶整個人也焦慮起來了呢。我從來沒有跟你或者別人說,那時候的我計算著,我一年可以寫多少期刊論文或會議論文發表並且兼顧著博士論文的進度,上課啦教課之類的也必須稍微顧及。
生活如果變成簡單的計算,那會相當的無趣。可是那時候的我就是這樣計算的,吃飯必須稍微分心,像小熊河邊嚼著手上新鮮的魚時一邊想著等等要到森林後頭最高的山上去眺望遠方的風景那樣分心,但我當然不是想那麼美好的事,而是想,有什麼可以做為論文寫作的議題呢?讀書計畫有沒有延誤到?
那時候的我,讀每本書都要作筆記,有既定的讀書計畫,也有因為撰寫論文而額外增加的讀書計畫。平均兩個禮拜撰寫一篇一萬字左右的論文,當然並不是每篇都值得發表,但到我拿到博士畢業那年,我論文的發表量足以讓我出版兩、三本論文集。
但我仍然非常焦慮著噢。
那時候的我假設著如果我兩週只能寫一篇論文,我一年只能夠寫二十四篇論文啊。十年只能夠寫兩百四十篇論文,當然有些論文的議題會比較困難,得花更多的精力和時間來經營,我無法不心急……
你知道法國哲學家柏格森嗎?但願我曾經跟你提過他。他是我第二喜歡的哲學家,曾拿過諾貝爾文學獎,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也曾經提過他。他針對時間不斷流逝的「時間流」提出了「綿延」的觀念。他說我們總是在當下藉由迫近現在的過去,去尋求對未來的聯繫。
藉由不斷累積的「過去」去發現「未來」呢。
為此,我的現在就是不斷地提筆寫作啊,但每一次握住鋼筆的時候,我都確信每一個字每一個字(不論我寫出來的或者是一邊看書一邊練習的書寫),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跟更好的未來相遇。
因此我經常在這種信念中忍不住放下手上的筆,想要一直書寫下去。因此讓我的右手受了傷,也在那段說起來錯誤的戀情發生時暫時忽略掉你的心情。可能是這個樣子的吧。
海德格也說過噢,時間的基本現象是未來。
過去是怎麼消失的我要怎麼去發現未來之類的,尤其在認識你以後讓我非常在意的。像前一封信裡提過的那個星星軌道的比喻,不論如何,都得在一個能夠在時間裡確定自己位置的角落朝未來前進。
確認自己現在在做什麼。即使像我現在手好痛喲,握起鋼筆或把手指頭放在鍵盤上都好像被觸電了這個樣子。那也沒有關係。因為我想珍惜我現在能夠擁有的時間啊!
其實我也想珍惜你的,但卻讓你受傷了。像我的手那樣受傷了。
曾有朋友這樣說過:「你對自己不夠好,所以你不值得女孩子對你好。」
我沒有辦法否定這句話是錯的。
很多時刻,搭火車的時候,穿著有領子外套走在不太熟悉的城市街頭的時候,或者洗過臉在鏡子前面凝視自己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那個朋友說過的這句話。
但我有時候也會覺得迷惘。那麼到底我該怎麼做呀,生活不像小說的情節被作者井然有序地安排著,文學作品說起來隱藏著時間的情節,但它永遠在那裡,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等待讀者去閱讀。但我們總是在時間裡浮沉掙扎著呢。
我在記憶中尋找你並且珍惜著我心底過去的你。我也在這個時候努力去迫近屬於我的未來。這是我每一次握住筆書寫的理由。
也是我存在的方式。
因此我現在右手被白色的繃帶包紮得像北極熊的前掌一樣仍然繼續書寫噢。但願,但願真的能留下什麼並且發現那些屬於我的--價值。
2013/9/7 pm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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