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近的港口,很遠的港口〉

 

今天想到港口去看海,不一定要出門去做什麼的。

但總之我就去了港口。

港口很近,差不多開車二十分鐘左右就到了。

   海邊的陽光好像更開闊了,不,我想開闊的是海。停下車以後,走到停泊漁船的碼頭旁邊,瞇著眼睛看非常遙遠被中午陽光蒸得散發出白濛濛水氣的海面,寬闊的海面上閃耀陽光銀白色的小碎片,像裝在玻璃杯裡的白酒在氚氣燈下搖晃發亮的景象。

   午後的漁港非常安靜,停泊在港口的船隻並不多。

   我買了一串烤魷魚就坐在港邊的水泥護欄看遠方的海,也看腳邊的木質漁船,木頭製造的漁船漆著藍色、白色為底的漆,但很多地方的漆都被磨掉了,露出被風雨折磨過,被陽光曬裂的木頭原色。船上釘著金屬物件的地方大多生鏽,紅褐色的鐵繡沿著白色漆的木板牆流下來。不論什麼地方的鐵繡都會讓我感覺到有些悲哀。

   你不覺得嗎?原本簇白發亮的金屬原色因為沒有小心照顧,在時間裡逐漸氧化變成了暗色的鐵繡。好像人初識時的美好景象,因為沒有好好維持,也讓心底聯繫著誰的那一塊金屬片生了鐵鏽而鬆動。等到發現時什麼也來不及了。

 

   在非常急促的海風中,連海鳥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沒有人的漁船上懸掛著幾件晾在那裡的衣服被風吹得如燒開的水滾動。洗得非常薄的上衣,紅色的,藍色的,綠色的,幾乎可以看到陽光穿透衣服質料地那麼輕薄--

   仔細一瞧,在懸掛衣服的曬衣繩上還懸掛著等待風乾的大片魷魚,生命啊,像那些魷魚也像衣服被懸掛在某一條繩索上,讓風那麼殘酷地、殘酷地吹拂。

 

   好像什麼東西被強勁的海風吹走了,但衣服啦、曬乾的魷魚屍體還留在那裡--

 

   你被時間的風吹走了,而我的屍體還留在這裡。

   留在午後有著炙熱陽光和強勁海風的秋天港口,就這樣踱著步咬下最後一口烤魷魚,然後沿著充滿魚腥味的港灣往前走。

 

   我很想問,到底是什麼風把你吹走了喲,那遙遠而巨大的海洋,閃閃反映著太陽銀光的海洋。也許你就在那海洋的另外一邊,時間之海,記憶之海或者心之海的彼岸。

   可是我想我是觸及不了也到不了那個地方了呀!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你被時間的風吹走了,而我的屍體還留在這裡。

 

   繞過了另一個碼頭,船位是空的,我想原本停泊在這裡的漁船大概出海了。在距離這裡幾個小時的海面上捕魚,或者更往南方,到巴士海峽或者什麼地方去了。反正就是不在這裡。

   有的船進港,有的船停泊,有的船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這個世界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港邊粗大如樹幹的船纜也沒辦法繫得住永遠的啊。我沒有辦法不這麼樣想--

   「沒有什麼繩索能繫得住永遠或任何一艘船,沒有哪艘船永遠停泊在港口裡噢……」我確定是這個樣子:「沒有誰會是誰的港口。」

 

   我慢慢踱步像拖著影子或自己的屍體那樣轉過了另一個碼頭。

 

突然間注意到有一對老夫婦正在釣魚。他們坐著折疊椅,兩個人共有三枝釣竿,都戴著大帽緣的帽子以便遮陽。我看到的時候,老先生剛從橄欖綠色的海水裡釣起了一隻銀色小魚,他動作緩慢而熟練地--

像撥弄弦樂器那樣將釣魚線拉回來,然後用金屬夾子把小魚從釣鉤拿下來,重新拋回海中。不久老婆婆也拉起了自己的釣竿,她沒有釣到魚,可能魚餌被吃掉了,用和老先生同樣緩慢、優雅的動作重新將魚餌掛上魚勾。

我不曾釣過魚,我的生活太匆忙了,沒有辦法做那麼悠閒的事。但我忍不住站在離他們三十幾公尺的地方,看他們那樣安靜地,彷彿各自作各自的事卻又好像一起在做同一件事。

 

   那樣真好。

   他們會這樣繼續安靜地、閒適地一起年老下去吧。永遠像安靜而溫暖的港口等待對方停泊……

   我想我們也曾經這樣約定過。你曾經是我很近的港口,但現在想起來卻非常遙遠……

 

2013/10/2 pm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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