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從前〉
中秋節的正午,我坐在家鄉山上石頭堆砌起來的防洪長堤上凝視遠方。空氣被太陽曬得熱烘烘地,彷彿用力眨眼睛就會看到空氣中因受熱而飄浮的的游絲。因為已經秋天了,秋天裡的山非常安靜,夏季高鳴的蟬聲已經消失不見。連帶風也停止了。周圍的樹木、石塊或花圃裡面生長著小紫花的灌木,都只是像現實主義油畫裡的景致那樣靜止不動,任憑細膩的筆觸、色塊和光影把那些畫面帶到我的面前。
幾個小時前有人問我中秋連假還要工作嗎?我知道對方意指的是關於我生活當中恆久不變的內容,讀書寫作或者論文之類的東西。
我點點頭,但心裡有些難過。
很多年了都是這個樣子,不論是過年過節,我總是沒有歡笑地在文字堆裡面度過。我並不是可以「發憤忘食,樂以忘憂」的那種人物,只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不知道可以做選擇罷了。因此吃飯也好睡覺也好或者從前從前總是在睏得不得了的深夜才想到應該放下書本打電話給你問你今天好不好,哦--是昨天好不好這類的事。
從非常遙遠的從前開始,我就是這樣子生活的。但發現自己是這個樣子的時候已經忘記為什麼和為什麼開始的。因為覺得自己有些可憐,所以,決定暫時出去走走,就在便利商店買了冰淇淋到山上去。天氣很熱,雲飄得非常高,天空白得像畫家在藍色背景的畫布上重新刷過一層白色的顏料。
在非常炎熱的天氣裡走上石堤然後坐了下來。對於很多人來說,山上有這樣預防洪水的石堤實在是非常奇怪的事。但在遙遠的從前,你我都還沒出生的從前,這山上似乎經常有山洪爆發。我坐在石堤上想像那是巨大質量的洪水像一千隻恐龍那樣竄過上古世紀的洪荒往山下小城淹沒。但不論如何,現在這裡只有一整片虛無的山谷,低矮的樹林中有許多樹葉被陽光曬得焦黃枯萎,仍不得已垂掛在樹上。
瞇起眼睛注視非常遙遠的山下,有一條大圳穿過小城往西邊蜿蜒地延伸,但這個時候幾乎沒有水流動,只有鼠灰色的水泥凹陷進去,彷彿將大地大地分成兩半。更遠的地方是海,有發電廠煙囪和白色風車林立的海。騎單車需要兩個小時左右的海邊,那裡風勢似乎強勁,風車的扇葉旋轉個不停。
我撕開冰淇淋的塑膠包裝袋,拿出標示北海道鮮奶口味的冰淇淋。冰都快融化掉了,先稍微吃了一小口然後再吃一口。鮮奶的味道很重,大概是奶油或者什麼化學的味道吧。就算真的是北海道鮮奶好了,的確是非常香甜綿密的味道。
我想到北海道也相當遙遠……
再次凝視遠方的海,因為正午時候熱空氣飄浮氤氳了水氣或其他的因素。那非常遙遠的景色顯得飄忽而不真實,風車啦、火力發電廠的煙囪或者比較實際上比較高大的建築這時候看起來都渺小、扭曲、歪斜而彷彿一轉眼就會消失一樣。就像從前從前的你呀。我無法不這麼想。
不管你的表情,笑容或者聲音。在我心底已確定那是比海還遙遠的從前。
而且,那些從前就像童年啦,或者長久以來不論過年過節依然保持讀書寫作那樣不懂得休閒的生活習慣那樣令我覺得有些酸楚。
我長久凝視著當下那離我非常遙遠的風景。天空、白雲或海邊的一切,甚至我有種錯覺,即使是周圍的樹木花圃什麼的,好像都一點一滴地慢慢遠離著我。像有不知名惡作劇的小精靈在偷偷搬運走我生命中的所有美好景色。起先搬走了童年,搬走了對我親切的人,搬走了……
說不定人類都被下了一種叫做「遙遠」的詛咒。讓所有生命中認為珍貴的,都變得遙遠。
一面想著,一面把冰淇淋的最後一口吃掉。
我的確是非常想念和你曾經共處的那段「遙遠的從前」。真的非常遙遠了呢!就彷彿搭火車看著車窗外的景色然後不小心睡著,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其他陌生的地方。
我就是那樣錯過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色啊!
所以我只能夠在回憶裡去徘徊那些在我腦海裡存留的想像風景--
關於你給我的景色。
是的,我想念你。我坦然承認不論時間的火車到達什麼地方,我都會偶然想起那些微微抽痛神經令我惆悵的美好。
但那並沒有關係。因為,思念你很早以前就是我的痼疾。
而我已經學會和這個痼疾和平相處。
2013/9/19 pm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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