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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這一陣子右手因為長時間寫字疼痛得非常厲害。像今天也沒辦法長時間坐在桌前寫些什麼,所以下午的時候讓自己出去走走。強迫自己暫時別碰筆甚至也能稍微讓眼睛休息。我走路出門,下午氣溫正熱的時候,在視線所及的一切都浸泡在白得發亮的陽光底下。

   走在人行道上,路邊的阿勃勒樹早已過了花季開始長出綠色的果實。風吹過的時候仔細聞可以發覺葉子、果實以及泥土和陽光摻雜的氣味,讓人感覺得生命是這樣活著的味道。

 

   樹是這樣活著。

   而遠方的你大概也依然以我不知道的美好姿態生活著。

 

   我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上一個世紀在那個種滿桃花心木的高中校園裡看到那迸裂開來像竹蜻蜓旋轉般落下的桃花心木種子。是春天的時候吧。約莫是晚春的時候,站在教室外面走廊看著兩、三層樓高的種子,薄薄木片似的種子,樹葉仍非常青綠,而且正是春天或初夏的季節,那些種子不知道為什麼或者只是無可奈何地落了下來。如果說「夏蟲不可語冰」。那些木片種子連夏天都還沒有過完哪。就以非常美好的姿態那樣在風中旋舞,每顆種子都旋轉得非常漂亮噢。在不同的位置上,相同或差異一點點的時間那樣飄落,順應著風勢,有的種子會稍微奮力往空中飄,好像在說我不想那麼快掉下去呀我不想那麼快掉下去……我還想在高高的地方看一下天有多高,看一下更多更多的風景。

   可是不論如何。即使是用小刀削過完美角度的竹蜻蜓也有頹然掉落地面的時候何況是桃花心木的種子呢。(話說到這邊,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還真的有用一把不到五元的小刀製作過竹蜻蜓呀!)

 

   走在人行道的時候,我想起了你也想起了還不認識你之前在那高中校園裡看到桃花心木種子旋落的姿態。想起你的時候總有某種東西在心底也那樣子地旋轉落下,陷入非常深非常深的黑暗當中。

   在我高中的時候,我習慣早上剛到教室的時候放下書包就在走廊上看那些樹。看綠色的葉子被風吹動的樣子,早晨還非常新鮮的陽光透過樹葉投射下來的樣子,樹根附近泥土潮濕而肥沃的樣子,以及枝頭樹梢後面偶而隱藏不自然晃動可能是松鼠或者是小鳥躲藏在那樹葉之間也說不定。但最愛的時間還是晚春以後,那桃花心木種子迸裂以毅然決然之姿離開樹枝,朝還不確定哪個地方那樣落下的方式落下。

   那總讓我覺得非常悲哀,一種既淒美又無法可想的悲哀

 

   種子離開了樹枝。

   像誰離開了誰,像生命中少了某些事物,多了些許虛無那樣地活著。

 

   我經過了一整排阿勃勒的行道樹。陽光仍非常刺眼,反射在停在路邊車窗玻璃上明晃晃的光線讓人不由得瞇起了眼睛。氣溫暖烘烘的,像洗完頭以後用熱風吹風機吹過自己潮濕的頭髮那樣。我腳步不快,膠質鞋底用規律的速度在水泥人行道上摩擦出聲音。然後我設想著那高中校園裡頭的桃花心木現在應該多高了噢,可能三、四層樓高或者更高。雖然不太會被砍伐去製造大航海時代的西班牙帆船或英國戰艦,或者有哪個巫師趁夜裡去砍掉了教室前的桃花心木來製作「桃花心木材質,鳳凰羽毛的芯」的魔杖。但卻也可能在某一年颱風被摧折了,或者遇到了病蟲害而腐朽掉了。

   在高中畢業以後,離開了校園的高牆(那可真是高牆啊,為了避免年輕力壯的小鬼爬牆蹺課出去玩,水泥圍牆上的鐵絲網可比附近的空軍基地還高),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值得分心關注的事。竟然這麼多年都不曾回想起那令我青澀高中生涯覺得泫然的晚春桃花心木。

 

   哎,想到那木片種子旋落的姿態像現在的你離開的樣子而讓我感到悲傷。

 

   我想我的心底確實有什麼東西離開了,非常美好地離開了。像青春時候的那些桃花心木種子一樣,不見了。甚至連記憶都像隔著一層白霧觀看那樣,抓不清距離或者確切存在與否,即使我非常認真非常努力地想將什麼東西抓住似的卻也沒有辦法。

   不過但願有什麼離開你心底以後,這個世界上會太多值得分心關注的事情可以讓你把我忘記。那麼不愉快啦、痛苦、幽怨或空虛之類的心情也會像已經掉落的東西那樣在黑色的泥土裡腐化最後什麼都沒有。

 

   但願現在的你比從前還要更快樂。可是正如同我們無法回到高中校園那樣,我也已經不願意再看見現在的你……

 

2013/9/11 PM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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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都快過了一半吧。但天氣依舊炎熱。

   希望你這一整個秋天以及所有的時光都是快樂的。想像起來,你當然是快樂的,我無法想像你不快樂的樣子。

   也許我不願意去想像你不快樂的樣子罷。

 

     我依舊這樣坐在某一張桌子前面寫信給你。我非常明確地知道我可能只是寫信給依然在我心中那個過去的你。那個「你」呀不論時光如何流轉變化,永遠住在我心底的一個秘密房間裡。很抱歉也許你聽了會不高興,但這一切的一切你根本不可能知道,你不可能看到這封信,你不可能知道那麼久以後我在想著什麼,那麼就隨便讓我把過去的那個你保留在心底也無所謂。

   是的,我心底有一個蒐藏過去的房間。就像奧罕.帕穆克所寫的小說《純真博物館》裡那一座收藏「愛之徒勞的博物館」那樣。我蒐藏著一切我關於你的記憶。沒錯的喲,就是這樣。

   我心底有一個那樣的房間。

   話說為什麼我突然想到確實有這樣一個房間呢。

 

   因為前幾天我媽媽說想要重新裝潢過家裡,連同我的臥室也要重新裝潢。

在家裡,我有兩個房間。一個是睡覺的地方,一個是讀書寫作的地方。讀書寫作的書房幾乎每隔幾天就會多出一兩本書,像森林裡潮濕的角落蘑菇生長那樣快速。然後舊的書,不想再看的書大約每隔幾個月就通通堆到紙箱裡去了。因此書房的風景總是不一樣的。

   但睡覺的地方大概就一直保留著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樣子。

   有多久呢。大概就是從我上高中搬到學校宿舍去住以後,那個房間就彷彿在時光中停頓下來那樣。年少的徬徨或愛憎,一些不夠成熟的品味,完完全全地保留下來了。倘若我現在閉上眼睛,還能夠想到那房間裡書桌的木頭材質,拉開書桌抽屜時發出來低沉木板與輪軌摩擦的聲音。也可以想到透明桌墊幾張當時從報紙副刊撿下來的短文,那幾張剪報已經泛黃了,甚至可能因為長久壓在透明的塑膠桌墊下已經和桌墊分不開來那樣地黏住了。

   舊書桌抽屜裡有幾封當時和同學往返的書信。說也奇怪,即使是天天見面的同學,有時也非得寫信,用文字交代心情或什麼不可。就像現在我已經和你完完全全斷了音訊。可是,我仍然渴望把一些什麼化之為文字傳達出來。如果有人覺得非常可笑也沒什麼關係。不論如何我就是想要寫信給一直居住在我心底那個「蒐藏過去的房間」的你。

   在寫信給你的同時,好像整理書櫃上的書籍那樣,把「過去」依照某種方便記憶或珍貴的程度分門別類地把它們排列好並且重新詮釋定義。我想因為如此讓我當下活著得到了某種價值的證明也不一定。

   至少,我是這麼希望的呢。

 

   而我的寢室也有一些書櫃,但大多數擺放著都是高中以前閱讀的書。積了一些灰塵,也有些圖書是因為書房擺不下而放到那書櫃去的。像大學時代買的《漢書》、《道藏提要》和一些先秦思想的書籍我差不多都還記得擺在書櫃的哪個地方。打開書櫃的抽屜,還有更多幾乎忘記書名的書本整齊疊好或用紅色塑膠繩捆好被放在那裡面。仔細聞的話還可以嗅出古老書紙的味道。書櫃的角落可能有一些文具,筆心鈍了的鉛筆,生鏽的小刀,圓規,量角器,迴紋針什麼之類。都可能是有用但在真正需要用的時候卻找不到只得重新買過的東西。

   你不覺得嗎?有些事物在真正需要的時候卻經常找不到

 

   而我確定日子久了以後,許多被遺忘的東西就真的消失了,找不到了,好像無聲無息地風化掉了那個樣子。當我還非常幼小的時候,我曾經因為遺失了某本喜歡的書,自己弄壞了喜歡的塑膠玩具汽車而不高興好幾天。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發現有形的東西有一天絕對會不見的。有形的東西有一天不會再被自己所擁有。

   因此當我媽媽說那彷彿時光停頓的「我睡覺的房間」想要重新裝潢成什麼其他地方,可能更具現代感或生活機能的房間時,我只是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那時候媽媽她可能還問我沒有其他意見了嗎?

   我想,沒有。我沒有任何的想法。什麼要消失都可以啊,什麼不被保留下來這樣的經驗我可能已經經歷習慣了。然而我也知道全世界每一個人都這樣經歷過的呀。變化、變化再變化。我們什麼也留不下來。

 

   舉例來說,最重要的,最珍貴的從前從前你對我笑的聲音。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噢。真的,雖然我知道那全都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

 

   我知道有形的東西,也就是那些具體可以感受的事物永遠無法保留下來。但在我心底確實有一個「蒐藏過去的房間」。我把一切一切屬於過去的秘密寶藏都存放在那裡。

   而我也知道,你只可能是那個房間裡最珍貴美好的象徵。

 

2013/9/10 pm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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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中街附近的速食店二樓。

 

一面寫作一面聆聽存在手機裡存放著李斯特的前奏曲。鋼筆在槁紙上稍微寫了幾個字,側頭注視窗外的風景,陽光從非常遙遠的地方掠過公寓大樓的邊緣構成了一道光的輪廓那樣投射到馬路上。

一輛藍色的汽車轉彎離開這條馬路,有兩個看起來學生模樣的年輕女孩從馬路的這一邊走到斜對面的書局。對面有一個挑染著紅色頭髮並戴著亮面耳環的男孩子一面講著手機一面朝四周打量,似乎是在等朋友或者尋覓什麼東西。

想起了從前從前也曾在這裡補習學過深澳難懂的物理學或者什麼的。對於那些深奧的學問我大概只懂得表面差不多及格的分數。但我不認識高中的你,甚至也只能沮喪地說,我啊根本只看見表面的你,沒有好好地認識真實的你到底是多麼美好的樣子啊!那時候……

我們相處的時候,不論在哪裡,你都非常安靜,安靜地走路,吃東西或者靜謐地像蜻蜓停留在水面上留下漣漪那樣地微笑。

在我記憶裡,我記得你說話的樣子喲,永遠永遠都會記得,但是那畫面彷彿是無聲的電影那樣,細膩的悲涼的帶有些許褪色味道地播放著。我真希望可以聽到聲音或者發現更底層像地下泉水那樣流動的東西。

不過即使有那種東西大概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悄悄地被耗損掉了。我很難過地這樣想著。

 

拿下塞在耳朵的耳機,轉頭看了一下速食店內空調保持著幾近恆溫的用餐空間。在這裡,大多數的客人都有一張非常年輕的臉,穿著學校的體育服或者新潮的服飾玩手機等待朋友,聚集在一起大聲聊天。彷彿不論怎樣時間都非常充足,可以嬉戲一整個青春啊!就像夏蟬那樣恣意地鳴唱著,我覺得這真是很棒的事。假使,假使我也在高中這個年紀能夠和你相遇就好了。

 

那麼我可以好好對你說話,好好地,對你說話。同樣也慢慢聽你說些什麼快樂或悲傷的事。

 

我在想像裡像繪畫那樣在腦袋裡畫出你青春的時候可能有的樣貌,大概是差異不大吧。頂多是髮型或者服裝的變化。這樣想的時候那剛剛在窗外看見對面馬路上染著紅頭髮的年輕人走了進來,走到速食店二樓來。他穿著一件黑色刷破褲管的牛仔褲以及鞋底非常厚的高筒靴子。

靴子踩在地板時會發出「吱、吱」的聲音,腰部繫著一條銀色的腰鍊。走路時那鍊條會微微晃動,隨著身體搖擺。不知道你記得我也曾經有一條腰鍊和藍色的牛仔褲嗎。

韓系風格的藍色牛仔褲。

整條褲子被刷得燦白,有許多像岩石紋路般深刻的縐折。我很喜歡那件褲子的噢。不過沒有穿過幾次,那刷白的縐折就磨破得非常嚴重。並不是我不珍惜那件牛仔褲,而是製作那條牛仔褲的廠商把褲管刷洗得太薄了啊。為了美觀,將那厚重的褲子都磨破得不能穿了。

 

像為了青春而耗損了青春本身那樣。

啪一聲原本以為還可以很久很久的事物一下子就消失了。

就像我們曾經允諾過對方什麼的那種東西。

因為日子的耗損,就那樣消失了。

 

我真不情願那樣,但是也沒有辦法。我想那是因為我們不是能夠一直支持著對方的人吧。我們可能都太過專注自己而僅需要另一個人支持那樣,而無法給對方太多東西。所以在相處中彷彿浪費了時間聊天喧嘩、在速食店玩手機的高中生那樣,浪費了彼此的時間。

好似耗損的青春本身。或者剛剛聽完的李斯特曲子。那樣地結束掉,只有記憶和惆悵啦、陌生或淡淡的負面情感那樣保留下來,可能是這樣的,或許不是但我卻不知道。

 

我坐在一中街附近的速食店二樓。

想要趁著稍微空閒的時間多讀幾頁書,但難免不去想到你。想到我們曾擦肩而過的時間,想到你曾經有過的哀愁或者稍微讓微笑消失的那種東西。如果,如果還能聽見你的笑聲,像陽光燦爛的那種細微的非常溫暖的笑聲就好了。但我知道,那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在時間中像青春一樣地耗損掉了。

 

2013/9/9 pm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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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秋天快結束,山裡的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差不多風吹過臉上的感覺讓人感覺到有些蕭瑟的時候。

我去爬山。背著大背包走了六、七個小時或許更久。登山靴鞋底深刻的紋路就那樣踩過潮濕的泥土,踏過箭竹林中間小徑腐敗的有機泥土,也摩擦過堅硬的灰色岩石。我想那時候高山上的氣溫真的讓人感覺到凜冽,所以我也戴著厚厚的手套。然後終於我走不動了,就坐在地上休息,大概就是某個可以避風山坳的苔原上,卸下了背包,躺在有點銳利的枯乾短草上面。抬頭看天空,是一種透明的藍,好像非常近,伸手就可以觸碰到那樣。

我盯著天空看好一會兒,然後決定不再往山頂走,說不定那時候我已經體會到了人啊有時候永遠都無法抵達自己想要的目標,說起來就像我現在可能再也無法看見你溫柔的眼睛那樣。我放棄攻頂。

   雖然很可惜,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我躺在草地上好一會兒,然後坐起來有點沮喪地抓抓頭髮,然後隨便撿起身邊的一顆小石頭。心想那顆石頭就當成這座山為了彌補我沒有登頂遺憾而送我的禮物好了。

   是一顆方形的石頭噢!

我猜想應該是巨大岩石因冰雪順著石頭本來的紋理碎裂開來又因為種種理由滾落到這個地方來的石頭。我把它撿起來放在長褲小腿地方的口袋。然後打起精神來往回走,因為疲倦的關係,拖著腳步彷彿連影子都變得非常重而花了更多的時間下山。

那顆石頭到現在還擺在我房間裡一個木頭材料的「打不開魔術盒」裡面。至於我為什麼會買那個奇怪的「打不開魔術盒」……可能是更久以前因為非常年輕喜歡新奇的東西而在海邊的夜市買的。有一天從抽屜角落發現了那個木頭盒子,然後又看了看放在書桌前面的那塊鐵灰色的石頭,就想把它放在木盒裡面好了,就那樣一直放到現在。

現在想起來,這塊石頭並不是那座山留給我的禮物,而是「刻痕」、「印記」,銘刻著我那一次未竟的登山旅程。我並不遺憾那次沒有抵達山頂看見美好的風景,因為我真的很努力地走過那段山路,冷杉林,碎石子路,巨大岩石的山頭,枯乾短草的苔原,泥濘積水的黃土小徑,潮濕的箭竹林。我認真地走過那些地方,看見了玉山圓柏啦還有其他什麼忘記名字的植物,也喝過積水池塘裡泥黃褐色的池水。

我真的很努力、很認真的走過了。

 

而我們在相戀的時候,你送我的東西確實也像那顆時頭有著同樣慎重的含意呢。是我生命旅途的重要記號,是「印記」。像印章輕輕地以接近無聲的方式那樣地蓋在紙上面留下了名字或者很好的圖案。是可以被詮釋的東西。

 

那個禮物。

 

說起來好多人送我相同的東西呢。不論在你之前或之後。我想,大概因為我的日常生活比平常人更少用到那個物品的關係。

 

而我是特別記得你的。我還記得當時你把那個東西給我的表情以及你依稀對我說了哪些話。那禮物確切地是變成了一個感覺的分享,是被連結起來的東西,代替說話的方式。我是記得的。像那一次我非常努力走了六、七個小時的山路抵達到某個地方,雖然放棄了最後的目的地,但是,我已經盡我全部的心力去認識那座山。

雖然也許那樣的時間還不能夠瞭解更多隱而未顯的地方。但我也沒有辦法了呀!至少,那個時候沒有辦法。

可是不論怎麼樣,一切的一切都因為某些東西留下來,像記憶那樣鮮明地述說了那些時候的選擇,尋覓或者歷煉的旅程。

 

   你送我的所有禮物,就像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曾經給過我的表情那樣。我無法不細心收納在記憶的深處。因為那曾經是我們的連結,我們的接觸或者曾經喜悅或感覺溫暖的記憶。

   是一種深切的,可以摸得到的「印記」。

   那並不是單純的給予呀!

   像我在山裡面撿到的那顆很普通的石頭,因為冰雪碎裂風化開來的石塊。可是對我來說它已經不普通了,因為有了意義。像說故事那樣說了我過去曾經怎麼樣又怎麼樣的經歷。

 

   謝謝你給我的意義。

   那是我生命裡美好的痕跡,是玫瑰石印章一樣留下的美好印記。

2013/9/8 AM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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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一陣子手疼得厲害,最後終於去看了醫生。

   不過反正你也看不到這封信(有些難過地覺得,即使你知道了大概也無所謂),那麼就讓我這樣說吧。那種痛的感覺有點像針從肌肉裡面往更深的地方扎進去,或者,小貓的爪子刺進了手指頭關節的地方。如果用比較抽象的說法,像戀情在握筆的那隻手觸了礁那樣疼痛。我想是因為最近寫了不少稿紙所以才鬧了手痛--計算起來大約每天六千到一萬字左右,最疼的那一天可能爬了兩萬字稿紙,用光了好幾枝鋼筆的墨水喲。

 

   說到這裡,我就好羨慕巴爾札克的流暢文思噢。

 

我無法確認你知不知道他,他是十九世紀法國小說家,他啊竟然在三天之內寫完了幾十萬字的《高老頭》噢。如果我能夠像他那個樣子就好了。

   因為不知什麼時候起,我就非常焦慮關於時間不夠用的這件事。然後我的博士論文研究了「時間意識」,連帶整個人也焦慮起來了呢。我從來沒有跟你或者別人說,那時候的我計算著,我一年可以寫多少期刊論文或會議論文發表並且兼顧著博士論文的進度,上課啦教課之類的也必須稍微顧及。

生活如果變成簡單的計算,那會相當的無趣。可是那時候的我就是這樣計算的,吃飯必須稍微分心,像小熊河邊嚼著手上新鮮的魚時一邊想著等等要到森林後頭最高的山上去眺望遠方的風景那樣分心,但我當然不是想那麼美好的事,而是想,有什麼可以做為論文寫作的議題呢?讀書計畫有沒有延誤到?

   那時候的我,讀每本書都要作筆記,有既定的讀書計畫,也有因為撰寫論文而額外增加的讀書計畫。平均兩個禮拜撰寫一篇一萬字左右的論文,當然並不是每篇都值得發表,但到我拿到博士畢業那年,我論文的發表量足以讓我出版兩、三本論文集。

 

   但我仍然非常焦慮著噢。

   那時候的我假設著如果我兩週只能寫一篇論文,我一年只能夠寫二十四篇論文啊。十年只能夠寫兩百四十篇論文,當然有些論文的議題會比較困難,得花更多的精力和時間來經營,我無法不心急……

   你知道法國哲學家柏格森嗎?但願我曾經跟你提過他。他是我第二喜歡的哲學家,曾拿過諾貝爾文學獎,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也曾經提過他。他針對時間不斷流逝的「時間流」提出了「綿延」的觀念。他說我們總是在當下藉由迫近現在的過去,去尋求對未來的聯繫。

 

   藉由不斷累積的「過去」去發現「未來」呢。

 

   為此,我的現在就是不斷地提筆寫作啊,但每一次握住鋼筆的時候,我都確信每一個字每一個字(不論我寫出來的或者是一邊看書一邊練習的書寫),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跟更好的未來相遇。

   因此我經常在這種信念中忍不住放下手上的筆,想要一直書寫下去。因此讓我的右手受了傷,也在那段說起來錯誤的戀情發生時暫時忽略掉你的心情。可能是這個樣子的吧。

 

   海德格也說過噢,時間的基本現象是未來。

 

   過去是怎麼消失的我要怎麼去發現未來之類的,尤其在認識你以後讓我非常在意的。像前一封信裡提過的那個星星軌道的比喻,不論如何,都得在一個能夠在時間裡確定自己位置的角落朝未來前進。

   確認自己現在在做什麼。即使像我現在手好痛喲,握起鋼筆或把手指頭放在鍵盤上都好像被觸電了這個樣子。那也沒有關係。因為我想珍惜我現在能夠擁有的時間啊!

 

   其實我也想珍惜你的,但卻讓你受傷了。像我的手那樣受傷了。

 

   曾有朋友這樣說過:「你對自己不夠好,所以你不值得女孩子對你好。」

   我沒有辦法否定這句話是錯的。

很多時刻,搭火車的時候,穿著有領子外套走在不太熟悉的城市街頭的時候,或者洗過臉在鏡子前面凝視自己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那個朋友說過的這句話。

   但我有時候也會覺得迷惘。那麼到底我該怎麼做呀,生活不像小說的情節被作者井然有序地安排著,文學作品說起來隱藏著時間的情節,但它永遠在那裡,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等待讀者去閱讀。但我們總是在時間裡浮沉掙扎著呢。

   我在記憶中尋找你並且珍惜著我心底過去的你。我也在這個時候努力去迫近屬於我的未來。這是我每一次握住筆書寫的理由。

 

   也是我存在的方式。

 

   因此我現在右手被白色的繃帶包紮得像北極熊的前掌一樣仍然繼續書寫噢。但願,但願真的能留下什麼並且發現那些屬於我的--價值。

 

2013/9/7 pm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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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的時候到花蓮一趟,並不是特別歡樂的旅行,只是想瞇起眼睛像午後的貓那樣在陽光曝曬的世界裡尋找什麼,是的,尋找什麼。

   假如這個世界是依循著某種隱微意義和美麗所構成的法則運行的話--就像宇宙中所有的星星依靠著彼此的引力在虛無的黑暗中摸索出自己運行的軌道那樣。我也希望能夠在你離開我的生命以後還能更深刻地瞭解自己,瞭解自己的當下或者未來的軌道又是什麼樣子。因為不管怎麼說我已經失去了來自你那兒的牽引力量了呀,打個比方來說,如果太陽系裡水星或者木星隨便一顆行星爆炸就那樣砰一聲地消失在天空,那肯定包括地球在內所有太陽系裡的行星啦衛星也好都會因為太陽系裡的行星引力有所改變而混亂一陣子。當然也許更深刻地說法得請教天文學家或讀相關科系的人。但我想說的就是這樣,有某種重要的象徵--例如「你」消失在我生命裡了。

   你消失在我生命裡以後,我的生命多少會覺得有點混亂,得重新找到一個可以規劃的航道。

但人不是星星也不是太空船。星星可以依靠本身的質量再度發現公轉或自轉的方式,太空船也能夠用很高科技的電腦去計算出該怎麼飛或該添加多少燃料之類的。但人可沒有那麼簡單,至少就我認為,我得知道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和你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把自己從日常生活抽離出來,擺在超市門口的抓娃娃機那樣地把自己抓起來,放到另一個地方去好好回憶或者思考。

 

   我知道和不同的人相處會有不同的未來。

 

我也曾經和你在某個城市中心的地方散步,然後彼此用簡短的話語,八分音符或十六分音符那樣地試探如果一起、如果一起的未來該是怎麼樣的。

過去啦,當下或者未來說起來都相當重要。

走在花蓮市區,島嶼東邊的這座小城,我曾經為這個地方書寫過一些東西,是非常年輕的文字。

但現在看起來整個城市都陌生得令我覺得難堪,即使郵局啦海岸線的石雕都像過去那個樣子,但是許久不見讓我覺得該怎麼去詮釋從前曾經居住在這裡的那一段回憶呢。

要怎麼去詮釋從前的回憶。

 

我想起了你。

 

想用文字抓住一些記憶或靈魂的烙印,真正深刻的痕跡。譬如你。也許就像快接近晚上時花蓮港邊沁涼得讓人覺得難受的風。那種帶著墨色和冰冷銳利的溫度。不管怎麼樣,模糊又陌生的回憶是讓我甜蜜而難堪的,但回憶這種東西如果不把它寫下來絕對什麼時候會消失會扭曲變形,然後變成遺失物被擺在火車站或捷運站的服務台裡面。

我其實並不想要那個樣子。

我不想連「有你的回憶」也變成遺失物--在一個人背著背包行走在令我覺得有些陌生的小城。那時候,我想像並回憶遙遠的你,可能把某些抽象的具體化,給予象徵,給予畫面,然後細膩地像畫家在畫面上添加了帶有情緒意味的筆觸,是一種善意的情緒。或者也可以想像成音樂家演奏他的回憶時多添加了幾個華美的裝飾音。

我是想永遠永遠記得你的。

想記得你的長髮綁起來的樣子,髮絲在陽光底下發亮的樣子,衣服領子和白皙頸部摩擦的樣子,穿什麼樣的衣服產生了什麼樣衣服的縐折,我記憶中你穿的鞋子踩在人行道上發出來非常輕盈的聲音。那讓我想到大學校園裡的松鼠,那種眼睛烏亮,總是好奇地張望世界而且讓人誤以為一點體重都沒有的小動物。

 

當然難免會有些不愉快的記憶。

像旅行的時候忘了帶傘出門就突然就下起了大雨。車子停在省道旁邊被擦撞或者什麼的。不論誰跟誰相處都可能有不愉快的時候,而無法往返的過去無論怎麼想起來都可能在愉快中帶著感傷。

因為那是「無法往返」的旅行啊。我在烈日底下凝視太平洋寬闊湛藍的海水時,這一切我都知道。有些人認為回憶是徒勞無功的,念著那些回不去的記憶得更加忘卻悲傷往前看才是。這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不論如何我們都只是被逼迫地朝未來前進,例如搭乘2013年的地球號太空船、2014年的地球號太空船……一直不斷地進行諸如此類的太空旅行。

 

我正在朝未來前進,我想你也是。

但我是記得你的,而且會經常把有你的回憶放在心中。我想說……我的回憶不是憂傷或自憐,是確認我生命歷程,靈魂成長的方式,是分析和詮釋自我的傾訴。我並不想放棄這些東西。

我不想放棄「記得你」這樣美好的事。

如果我想寫信給你,告訴你我記得你喲。並不是想給誰帶來什麼壓力,只是非常非常地謝謝你,謝謝你曾經在我的過去出現。像一種營養,提供了我靈魂抵達到現在這個地方的養分。

謝謝你曾讓我跟你說話,走過一些地方。謝謝你曾試著讓我瞭解你。謝謝你豐富我的生命。讓我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一個清晨,花東縱谷的山邊下起了大雨,半小時後,天空放晴了。有一道巨大的彩虹彩色玻璃似地鑲嵌在被洗得非常乾淨的天空。

 

我想像你可能是那道彩虹。

2013/9/6 pm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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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速食店裡面讀書寫作,已經在這裡坐了幾個小時。稍微炙熱的陽光體貼似地調低了照射的角度,落地窗外的光線稀薄得像無法捉摸的記憶那個樣子。有一群附近國中的女學生下了課,佔據了我旁邊那張空桌,像春天時麻雀在新嫩的枝頭那樣嘰嘰喳喳地說話著--說了些什麼呢,大多說班上最喜歡哪個男生,哪個男生最好,又想和那個男生作朋友之類的。

   她們並不打算點餐只是享受空調並且不斷說話著,就這樣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把百利金的赭紅色鋼筆旋上筆蓋放下,放在書寫了一半的稿紙上。我帶了幾本書來,有點歪斜危樓似地堆疊在塑膠餐盤的旁邊,順手拿起了最上面那本,是赫塞的《生命之歌》。

   我是非常喜歡赫塞的,在他迭宕的文字中總能找尋到叩詢靈魂或生命的警句。隨手讀到了他寫:「……我要開始說故事。若要思索自己是為誰寫下這些篇章,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讓自己走出孤寂,進而自我剖析,那麼我必須提到一位心愛女子的名字。」然後我把目光離開攤開的書頁,離開書寫了幾百字的稿紙也離開套上筆蓋的赭紅色鋼筆,投向比較遠的地方。

櫃臺前面有三、四個客人在點餐,雖著鮮紅色制服的員工不斷反覆向不同的客人促銷新產品,日光燈發出我們都習以為常的白色光線。然後我想,赫塞啊赫塞這段話無法讓我不想到你。

 

   我總是在書寫些什麼呢。

 

   像一次又一次的呢喃耳語或松鼠般在枝頭跳躍過的聲音那樣。你可能不會知道,我從前從前在書寫的時候時常想到你走路的樣子或我們相處的時光:我們呼吸或者說話,安靜的時候就傾聽整個城市的聲音,鼠灰色人行道每個人行走的速度和皮鞋發出頻率不一的響聲,非常細微,汽車的聲音,更遠的地方行道樹因風搖晃而發出唰唰的聲音。而且,每一條街都有不同的氣味。像你不同的心情有不同的味道。

   在隔壁桌喧嘩地像春天小鳥的女學生們走了以後。我仍坐在速食店裡,仔細地回想從前。確定,你不同的心情有不同的味道。而我是想為你書寫的。因此這個時候我在速食店裡換了一張新的稿紙,再度拿起鋼筆寫一封你不可能看得到的信噢。

在想念從前從前的時候,會讓我--啪一聲彷彿敲落山洞口積雪的冬眠小熊那樣醒過來,稍微覺得孤寂寒冷的冬天已經過了,然後把記憶裡你的笑聲當成生命定位的座標那樣,確認現在時間過了多久,太陽又向西傾斜了多少角度。

我是一隻孤寂冬眠的小熊。

但我不願意向別人提及你的名字。因為很多事就像昨天一樣,只能夠回憶而無法往返。

而我只希望能夠享受因為想念而孤寂的冷清。

 

曾經有個學藝術的朋友說她害怕寂寞,她喜歡熱烈跟情人享受性愛,絕對的快樂和性愛是藝術不可缺乏的,如果缺乏了這個,她寧可當下就像秋天的蟬那樣死掉。當時我驚訝於她竟能大膽地在我面前講出這樣的話,但我也沒有辦法否認她一定是錯的。

不過,至少我喜歡很多時候我就這樣的孤獨,非常孤獨--

孤寂地把自己關在一個冬季下起雨來就非常泥濘的小村莊,一個偏僻地任誰都找不到的村莊,這樣可以讓我安靜地觀照自己的內心。不,也許你曾經非常頑皮地找到了那個村莊,找到了我,然後說我們牽著手一起到森林外的草地上去打滾吧。

接著我們就在草地上像小狗一樣翻滾了好幾圈,可能也聞了聞草的味道或追逐很遠地方的兔子,身上沾滿了草屑之後。

有人說要先離開了。

 

留給我像現在說故事的機會。

 

是啊我想說故事,想說關於那個村莊的事,也想說關於你的事。就像《生命之歌》那樣地寫下許多文字。

雖然不論怎麼計算,曾經牽你手的時間都非常短暫,很多旅途的風景也來不及嘗試,讓我想起了在冬天非常寒冷的時候,對著冷空氣大口吐氣那樣。體內的熱氣在眼前形成白色霧氣,但來不及看得清形狀那些霧氣就散逸在空氣中那樣。一點聲音都沒有,完全消失了喲。

霧氣是完全消失了,但曾經在寒冷的冬天裡吐出白色的霧氣卻是實際發生過的事。像李斯特活過,歌德活過,卡莎特和康斯塔伯活過然後死掉了那樣。有許多我認為美好而有意義的事情是在記憶裡清晰而和諧地留下來。

雖然對於不論怎麼在記憶裡反覆經歷過和你相處的時間,但的確記憶這種東西是不可靠的呀,像河岸的沙丘那樣,會被風吹走,會被永遠不知疲倦的河水帶走。並不是說只要我大喊回憶你不要走呀!就有什麼東西會留下來……

 

但我的確孜孜牽掛著那時候的你。為什麼那時候的你後來不笑了呢。

想念著並且書寫著那時候的你,「讓自己走出孤寂,進而自我剖析。」我想因為如此會更讓我瞭解自己和你一些些吧。

 

但是現在的你究竟是什麼樣子。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你的幸福或者不幸福,因為那一定會讓現在的我不知所措。

但我情願你是幸福著的呢。而我也因為在心中保有著過去你的笑靨而感覺快樂。

 

2013/9/5 pm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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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情書〉

 

   遙遠的南方海岸。

   海水有不同的顏色,青色的,深藍色的,接近天空的淺藍。但是靠近港灣的地方呈現淡淡碧玉的綠色,那些顏色輕輕搖晃著島嶼邊緣,也彷彿抽痛我神經似的讓我連呼吸都覺得疼痛。

   什麼時候也曾有這樣的感覺?

大概是確定了你不再喜愛我的時候吧。

 

   那時候我哭過噢,像夜晚所有的星星都躲藏起來了。冰涼的雨水灑在你居住的城市那個樣子,當然不論怎麼哭泣也沒有辦法跟眼前的大海那龐大無比的質量相比。可是現在風平浪靜,只是偶爾想起你的時候會像繫在岸邊的漁船那樣不自在地晃動--

晃動的可能只是心,或者連身體也不自覺扭捏亂動起來也不一定。

 

   我坐在後壁湖漁港的岸上水泥護欄上想你。

 

   時間,地點不是非常重要的事。甚至我此刻在做什麼,就像宇宙中十萬光年以外的地方發生的事情那樣--不論什麼事情都比不上我眼前一隻潮蟹從邊緣長著青苔的潮濕水泥階梯滑入深綠色的海水中那麼重要。

 

   我的事情與你無關。這是在好久好久之前就確定了。

 

   但我現在依舊會想念你。想念你用耳機聽巴哈時的動作和表情,想念你談起日本流行歌曲輕輕皺眉然後笑了那樣細緻的動作。好像在所有的海水中找尋一次最漂亮的浪花那樣,我得細細地、細細地回憶尋找。

   遙遠的現在,沒有比現在更遙遠的了。

   我坐在屏東後壁湖港邊,有一隻白色的海鳥乘著海風曲折過午後盈滿陽光的海面,然後飛到堤防的另一側,我注視著那隻海鳥,瞇著眼睛看,看得眼睛都痛了。鳥的顏色逐漸融入遠方藍色和白色浪花的海面上,分不清楚究竟是鳥的顏色或者浪花什麼的。

   一艘遊艇正離開港口,可能是觀光船或者什麼的。因為距離很遠所以聽不到引擎和螺旋槳拍打海水的聲音,一切看起來都非常地寧靜。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想起了布拉姆斯的第五號匈牙利舞曲,非常輕快像你笑起來或者走路的樣子,說不定只是港口內輕微的波浪和舒服的陽光刺激我記憶裡的那些音符。

但我知道此刻是非常安靜地。

 

   我拿起剛剛從漁市場買的炸柳葉魚,裝在紙袋裡的炸柳葉魚,一條十元,我只買了兩條,因為我們都知道吃太多油炸的東西不好(或者……我該修改為我知道吃太多油炸的東西不好)。但有時候無論如何也想吃一、兩次不健康的食物那樣,而且來到漁港吃一些魚好像也沒有什麼關係。

   把紙袋拿靠近鼻子下緣,可以聞到魚肉油炸過後的香味。我用竹籤挑起了其中一條,趁熱咬了一小口,很鬆軟的魚肉和綿密如蛋糕的魚卵。一面小口嚼著柳葉魚,一面注意到附近有條漁船上,一個穿著迷彩軍褲,破舊白背心的男人正用鋸子鋸一塊木板,那漁船裡面什麼都沒有,有幾塊傾斜的板子可能被風吹歪了,除此外空蕩蕩的,看起來得重新整修裝飾。

   大概前一陣子有颱風的關係,把那艘漁船吹得有些破損,因此男人在重新修理著呢。大概是這樣子。我沒有想要特地去求證的念頭於是就假裝是這個樣子。一面吃著柳葉魚(因為份量非常少,不得不小口小口節省地慢慢吃)一面想著前一陣子颱風來的時候、一天以前或者幾個小時之前,我甚至也沒想到來這個地方,吃著柳葉魚看漁夫修理漁船。就像我也沒有想過你會變成陌生人。

 

   但我是這麼來到這裡的?就只是把換洗衣物隨便丟進背包,然後放了一包稿紙、仔細選了幾本旅途上想看的書和平常就會隨身攜帶的鋼筆踏上往南的列車。在高雄的車站出口看到「墾丁快線」的售票亭,買了車票,在墾丁大街租了機車,然後就到了這裡。

   我的生命中一向充滿了偶然噢。我不像你那麼細心,會仔細安排自己的人生或者出去玩的行程,究竟要到哪裡去玩呢。究竟要去哪家餐廳吃飯。去哪一間咖啡廳喝已經決定好的調味咖啡。我是像「那種小白鼠走在迷宮裡」的人,低著頭往前專心地往前走,碰到壁了才發現走了岔路,然後重來。

   旅行也喜歡這個樣子。說起來我的旅行不過只是流浪吧。非常悲傷而且茫然地離開家裡,只是想拎起背包離開「日常」,稍微對日常生活喘口氣。像好奇地小熊偶爾也可能離開自己的領域那個樣子。

   不過我會想起你也多少羨慕你的生活態度。井然有序的計畫,不論什麼事情都能好好安排妥當的你。如果計畫了旅行,可以在計畫的時候就開始享受旅行的樂趣,實行的時候又是另一種樂趣。

   一面這樣想著,一面把紙袋裡兩條炸柳葉魚都吃進肚子,然後把空紙袋和竹籤揉成一團暫時先拿在手上。海風非常涼爽,也許可以把一些陰鬱吹散,也許不行。但這一切都無所謂,我只是暫時坐在這裡而已。

   暫時坐在這裡,不去猜想現在的你是什麼樣子。

而現在,有一條藍色的漁船在我面前正準備離開漁港,船頭排開海水形成白色的浪花翻滾開碧綠海水,像來不及揮手道別的夏季就要離開了。

我不去猜想你現在的樣子。

但我寫了一封信給你,給過去我曾經慎重地珍惜過的你。

因為我正在流浪,而你,已經離我很遠很遠。

 

2013/9/4 pm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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